┏-┓ ┏-┓ ┃ ┃ ┃ ┃ ╭︿︿╮ ┃ `~⺌~` ┃ ( 书香 ) ┃ ▂▂ ▂ ┃.o○╰﹀﹀╯ ┃≡ o≡┃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由【潋滟旧梦】为您整理=(ˉ﹃ˉ)= --━┻┻┻━━━━━━━━━━━━━━━━━━━★★━━━━ 《纵伤》作者:彰显其缘 文案 纵然有一天你发现,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你,你受了你曾经最怕受的伤,别怕,把一切交给时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能伤得更重。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巧言,蒋伟君┃ 配角:明媚,张硕硕,刘东方 ┃ 其它: -========================   ☆、序   临近年底,医院住院部里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住在这一层的,多半是接近终点的病人,他们被接回家,与家人度过也许是最后一个的团圆年。   走廊里很安静。“叮”的一声传来,电梯门咕噜噜打开,从电梯间走出两个人。   一名护士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向病房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外面比较冷的缘故,小姑娘的脸颊红红的,穿着粉红色的防寒服,下身是条漂亮的裙子,黑色加厚棉袜,一双黑色的小皮短靴。有点可笑的是,小姑娘头上的两条羊角辫,一边高一边低,绑的也松,仿佛马上就要散掉。   小姑娘跟着护士来到一间病房前,推开门,马上看到病房里唯一的那位病人。   “妈妈!”小姑娘马上高兴地跑了过去。   病床上的女人形容枯槁,经过放化疗,头发已经掉光,带了顶毛线帽子。她看到小姑娘进来,眼睛里立刻闪现出光芒,甚至勉力想坐起来。   护士快走两步到床边轻声说:“慢一点。”说完,帮她把病床调高,以便病人可以倚坐着。   “妈妈。”小姑娘握着妈妈的手,女人已经很瘦,手指的骨节都很分明,小姑娘轻轻握着,认真看着她。   “甜甜,”女人终于开口,“你一个人来的?爸爸呢?”   “爸爸去停车了,”然后指了指护士,说,“护士阿姨带我上来的。”   她微笑着看向护士,护士也笑,说:“我从门诊过来,正好看见他们。最近感冒的病人很多,医院的车位紧张,我让你先生去后面看看,那边比较好停车,顺便把甜甜带上来了。”   小姑娘对护士说:“谢谢护士阿姨。”   护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对女人说:“你女儿真懂事。”   女人笑了起来,憔悴的脸上仿佛有了些光泽。   护士还有其它工作,转身离开了。   女人扭回头,仔细地端详女儿。小姑娘长得像她,很漂亮,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纯真,让她越看越喜欢。一想到自己即将永远地离开她,又觉得万分不舍。   女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你爸爸给你梳的头发?”   小姑娘点头。   女人指了指病床旁边柜子的抽屉,小姑娘过去拉开,从里面拿出把梳子。她是个爱美的女人,来住院也带着镜子和梳子,只是自从放化疗掉光了头发,这梳子一直没再动过。   女人把女儿的头发散开,一边梳理,一边跟女儿聊天:“甜甜在家有没有听爸爸的话啊?”   小姑娘说:“有啊,甜甜很听话的。”   女人说:“将来妈妈不在你们身边,甜甜要快些长大,长大之后要爱爸爸、照顾爸爸,知道吗?”   小姑娘纳闷道:“妈妈你不在是要去哪里啊?”   女人说:“先回答妈妈。”   小姑娘说:“我会一直一直爱爸爸,就像爸爸妈妈爱我一样。我也会一直一直妈妈的。”   女人笑了。   女人把小姑娘的头发用彩色皮筋绑紧。她的手有些颤,也不太能握紧。但是效果与孩子父亲的技术相比,还是好了许多。   把头发给女儿梳好,她说:“来,妈妈看看。”   小姑娘转过身,对着妈妈笑起来。   “我女儿真漂亮。”她说,“眼睛像爸爸,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很好看。”   小姑娘说:“妈妈才最漂亮。”   她摸了摸自己已经没了什么肉的脸颊,说:“妈妈已经不漂亮了。”   小姑娘摇头,说:“妈妈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她笑了,俯身亲了亲女儿。   又说了几句话,小姑娘注意到女人有些累,便说:“妈妈我帮你把床下来,你躺一会儿,我去看看爸爸上楼了没。”   女人忙阻止,说:“那个摇杆是铁的,你摇不动的。”   小姑娘一边伸手去抓摇杆,一边说:“等过了年我就8岁了,是大孩子了,摇的动的。”   给妈妈盖好被子,小姑娘亲了亲妈妈的额头,说:“妈妈你休息一下,我找到爸爸就回来。”   女人嘱咐道:“不要跑远。”   小姑娘点头说知道,便出去了。   楼道里依旧静悄悄的,一个人没有,小姑娘想了想,朝医生办公室走去,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每次过来都会跟医生沟通很久。   她爸爸站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并没有进门,也许是跟刚查完房的医生在那里偶遇。   小姑娘静静站在拐角的地方,听他们讲话。   她听到她爸爸说:“我还是想带她回家。”   医生托了托鼻梁上的眼睛,说:“病人的情况真的不太乐观,我担心万一过年期间有意外发生,来不及送回医院。”   那个高大的男人脸上出现了颓然的神色,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撑不到过年……不会的吧……不会撑不到过年吧……”   医生看着这个30岁出头,正是最好年华的男人,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安慰他即将失去妻子的悲痛。“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能撑半年,病人本人也很努力了。我们会尽力让她度过这个新年的。”   男人茫然地看着医生,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他是医生,不是神仙,他希望能将每位病人医好,却依然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慢慢枯萎、凋零,尤其他所在的重症病房,几乎可以说是病人的最后一站,他每天都在竭尽全力,为病人减轻痛苦、延长生命。然而他也知道,每熬过一天,病人和病人的家属既对生充满感激,又对死增加恐惧。   医生转身进了办公室。门口的男人还在呆呆地站着。   小姑娘走过来,拉了拉爸爸的衣角。男人低下头,看到女儿,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虽然这笑很牵强。他蹲下身,看着女儿,说:“甜甜见到妈妈了?”   小姑娘点头,说:“妈妈帮我重新梳了头发。”   男人才注意到女儿的发型,点点头,说:“还是妈妈梳的好看。”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爸爸,犹豫了一下,问他:“爸爸,妈妈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男人想说“不会的”,他多希望答案是“不会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也非常懂事,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欺骗女儿。   男人站起身,拉起女儿的小手,说:“走,我们去看妈妈。”   他最终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他不想女儿失望,也不想给女儿不切实际的希望。这一刻,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能做些什么。   病房里,女人正在浅眠,听到门响便醒了过来。   男人坐到病床边,微笑着看着女人说:“今天降温了,冷吗?”   女人摇头。   男人又说:“我刚刚上楼的时候遇到卢医生,他说如果恢复得好你过完年就能出院了。”   坐在床尾的小姑娘眨着眼看了男人一眼,没吭声。   女人却敏感地察觉了什么,说:“要在医院过年了啊……”   男人帮她拉了拉被角,说:“咱们两边都没什么老人了,回家也冷冷清清的,医院也有医院的好处嘛,起码可以每天吸氧气。”说完指了指挂在床头上方的纯氧机,又说,“还有10天过年,我这两天处理完公司的事,每天过来陪着你。”   女人点头,又问了问公司的情况。那是他们两个共同办起来的公司,如今却只有男人一个人在撑着,她知道他很忙,她很心疼,却无能为力。   中午的时候,护工送来营养餐,男人下楼买了些吃食,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女人基本上已经吃不下什么,只勉强喝了点汤。男人没说什么,去还餐盒的时候眼睛有些红。   饭后,小姑娘被父母打发到另一张病床上午睡,她睡不着,只好闭着眼睛装装样子。   男人帮女人倒了杯温水,去拿药给她吃。女人双手握着那只玻璃杯,轻声说:“对不起,害你们连年都过不好。”   男人接过杯子,放回床头柜上,把她的双手握着,说:“傻话,我们是一家人。”   女人抬头看他,他朝女人笑了笑。   女人摸了摸他的脸,说:“甜甜的眼睛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男人说:“女儿只有眼睛像我,其它地方都像你,将来一定也是个大美女。”   女人歪头想像了下女儿长大后的样子,不禁笑了,但马上,眼神又黯淡下来,说:“可惜我看不到了。”   男人握紧她的手,又想说“不会的”,还是说不出口,最后说:“别这样想。”   女人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说:“周康,答应我件事可以吗?”   男人说:“只要你说,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女人转头看了看旁边病床上的女儿,说:“算我自私,但是我请求你不要再婚可以吗?我不希望女儿叫别的女人妈妈,更不喜欢你再娶个女人不喜欢我的女儿,我只要想想,就……”这么说着,眼睛湿润了。   男人抱住她,抚摸她的背脊,说:“别说了,不会的,这辈子我最爱两个女人永远都是你和甜甜。”   那天女人的精神很好,下午的时候,和女儿说了很多话。   两天后,女人开始出现并发症,最终还是没能熬过新年,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永远地离开了。   过年期间的墓园比任何时候都更静、更清冷。一身纯黑色西装的男人,牵着女儿的手。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神采飞扬的,眼角带着自信,笑的很温和。   男人蹲下身,看了看女人,又转头看着女儿,说:“甜甜,以后只有我们两个过日子了,爸爸会好好照顾你的,爸爸爱你。”   小姑娘学着她妈妈的样子,摸了摸父亲的头发,说:“爸爸,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   “啊!!!!!!!!”周巧言举着她爸那只黑色的手机,一边高声叫着一边围着沙发跑。她爸爸周康一条腿跪在沙发,想抓住沙发后面的女儿。   “把手机还给我!”周康说。   “不还,”周巧言脸有点红,那双和她爸爸一模一样的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不说清楚这个女人是谁,我不会把手机给你的。”   周康抓了几次都抓不住女儿,他说:“那个是淘宝客服,谁知道是男的女的。”   周巧言高声说:“不是女的管你叫‘亲’!”   周康无奈了,说:“淘宝客服不都管顾客叫‘亲’吗?之前我在这家店给你买过生日礼物,留下电话号码了,他们店铺偶尔会推送些短信过来。”   周巧言想起来了,上次过生日,她爸送了她一个最新型号的电子词典,让她学英语用的,好像就是在网上买的。   周巧言冷静了下来,重新看了眼那条短信:亲,最近好吗?开学了,我们家又上新产品,常回来看看哦。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周巧言泄了气,不情愿地把手机递还给父亲。不过她从来不会为这种事认错,对于出现在她爸爸视线里的任何女人,都要严防死守,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才是她的原则。   周巧言说:“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会儿。”   周康点点头,坐在沙发上。   周康有点苦恼,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独占欲太强,又小心眼儿。不知道是不是小说看多了还是故事听多了,女儿从小怕他给她找后妈,看到他跟女的多说两句话就立刻炸毛。公司招聘的女员工必须已婚已育,自己的助理、秘书清一色的男性。即使这样还是不放心,时不时会查他手机,有时当着他的面看,有时则趁他洗澡或是做饭的时候偷偷查。说来也奇怪,她每次发现的所谓“问题号码”都是女性。   女儿小的时候,一发现“问题号码”就哭,问他是不是不想要她了,是不是要给她找后妈,哭得他心疼又头疼。最近两年倒是不哭了,改成大吵大闹,摔手机、摔东西、摔门、不吃饭。   周巧言的不吃饭是真正的不吃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整天不出门。女儿正在长身体,一不吃饭他就愁,所以无论是不是他的错,最后他都去认错,再哄女儿吃饭。每次被朋友调侃他太宠孩子,他就会摸摸女儿的头,笑着说:“这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他外出应酬的时候也会喜欢带着周巧言,一来孩子在可以少喝酒,二来周巧言相当乖巧,只要生意伙伴带着老婆的,都会喜欢上她。跟他熟悉的合作伙伴都知道他家的事儿,不会乱说话。   有一次,一个新认识的乙方请他吃饭,周巧言也去了,对方知道他丧偶,却不清楚周巧言的脾气,席间也没太把这个安静的小女孩当回事儿,喝了些酒,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周巧言的脸立刻就黑了,搞得乙方有些尴尬,都不敢在下班之后给周康打电话了。   还有一次,他有个生意伙伴叫“张平”的,很普通的名字,结果他输入对方手机号的时候没注意,写成“张萍”了。恰巧那阵子跟张平的生意往来有点多,几乎天天电话,周巧言不干了,最后他只好带着周巧言跟张平认识,才把误会解释清楚。不过张平倒是很喜欢周巧言,说这孩子重感情,周康教育得也好,竟然无意中促成了一个长期合作伙伴。   父女两个就是这样磕磕绊绊,又相依为命度过了这些年。   今天本来是周巧言高中开学第一天。开学典礼结束,认了教室、领了书和校服。第一天课程不紧,周巧言放学回家赶紧向她爸展示新发的校服。她爸也高兴,周巧言念的外院附中是市重点,她初中成绩好,免试直升本校高中,进了英语班。   周康跟周巧言说带她去吃海鲜,庆祝高中开学。周巧言答应了,刚要回房间换衣服,看到她爸的短信,又生气了。   周康举着自己的手机,他在做生意方面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于电子通讯这些玩意儿不太精通,手机也只是打电话、发短信。哦,对了,他还会拍照片。有时周巧言会查他岗,看他是不是真跟客户在吃饭,他就拍照片发给她看。   他决定赶明儿去问问他助理,有什么办法不让短信一来就把内容显示在屏幕上,就像今天,屏幕上一个热情洋溢的“亲”字,误会太大。实在不行就换手机。他向来对女儿毫不吝啬,自己就无所谓,这个手机已经用了5、6年,周巧言早就让他买个新的,他一直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是该换一个了。   周康开车,载着女儿去了海鲜城。周巧言喜欢喝这里的海鲜粥,周康自己在家试着做过,周巧言说不好吃。   周康边给女儿剥虾边说:“甜甜,你真要到美国去念大学啊?一去要好几年呢,你不要爸爸了吗?”   周巧言说:“爸你不要撒娇了,我不要谁也不会不要你。”把她爸放到她碟子里的虾夹起来吃了,接着说,“我不是说国内的大学不好。咱家不是做进出口的嘛,我去学习学习外国人的经营理念,以后跟他们做生意就方便多了。”   周康继续剥虾。   周巧言说:“爸,我决定了,我在美国不打工,你多给我点生活费,我把时间省下来多修学分。我不念语言学校,直接读大学。美国大学是学分制,如果用功修学分,三年应该可以完成。有很多这样的例子的。”   周康把虾放到女儿面前的碟子里,说:“爸爸哪里舍得你去打工,你念书也不要太辛苦,大学除了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增长见闻、拓展人脉。”他想了想,又说,“还有谈场恋爱。”   “哈哈哈,”周巧言笑了起来,眼睛立刻变得弯弯的,她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和妈妈就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嘛。”   她爸爸和她妈妈都曾多次讲起他们在大学时是如何相遇、如何相爱,毕业之后,又如何相知相守、如何携手创业的。周巧言听着这些长大,她觉得她相信爱情,相信童话的存在。在她的脑补里,她的妈妈就是公主,有天,遇到了一个王子,那个王子就是她爸爸,然后王子向公主求婚,于是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正因为她相信着,所以在妈妈离开后的无数日子里,她都觉得,爱着爸爸的妈妈,被爸爸爱着的妈妈,一直都在她身边,和爸爸一起,守护着她。同样的,她也爱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就像他们爱自己一样。   周巧言说:“不过我不谈恋爱,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是爸爸。”   周康说:“又说傻话。”   周巧言说:“我说真的,爸爸,我是你唯一的孩子,你把我带大,我就会照顾你到老。”   周康看了看女儿,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说:“今天开学第一天,感觉如何?”   周巧言说:“没什么特别,只是从初中部搬到高中部而已。同学大都是以前的,顶多是班级不同罢了。也有新考进来的同学,我们学校分数要求很高的,他们都很厉害。”   周康说:“那就是增加了很多竞争对手。”   周巧言说:“你不是常常说良性竞争是好事吗。”   周康说:“你也别太拼命,爸爸不需要你当学霸。女孩子到了高中,成绩比不过男生也很正常。”   “爸爸,”周巧言认真地说,“成绩不好的唯一理由就是没用功念书,跟性别没关系。”   周康笑了,弯着和女儿一样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很是争强好胜。或许因为自己的事业小有所成,女儿以他为榜样,才一直力求做到最好。   吃完饭回到家,周康对周巧言说:“不早了,快去洗澡,明天还要上学。”   周巧言说:“知道了,爸爸也早点睡,爸爸晚安。”   周康说:“晚安。”   已入夜。三伏刚刚过去,气温上却丝毫没有缓解,依然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双层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燥热,也隔绝了各种声音。屋子里温度适宜,却静得有些寂寞。有道光从窗子左边的墙上滑到窗子右边的墙上,那是一辆汽车开过,不知道是离开的还是回家的。   周康坐在书房里,认真看一份合同。过了年他就要41岁,近来常常自觉精力不如从前。在女儿小的时候,他一边照顾女儿一边还要忙事业,从来没感觉过累,或者说,他没有时间考虑“累”这个问题。现在女儿长大了,很懂事,甚至学着做饭给他吃,他觉得省心不少,却突然觉得,有点累。   他把合同放下,思考起女儿留学的事。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有短信进来。周康划开手机,发件人那里是一个手机号码,内容里显示:“想你了,晚安。”   周康笑了笑,回道:晚安。   手机没有再响,周康看了一会儿那句话,把短信删了。又看了一会儿手机,才放回桌上,长长吁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二   开学之后,周巧言立刻感觉到生活变得忙碌起来,除了学校里的课程,她还报了个托福班,下个月也要开始上课。   几天后,高中新生的第一次家长会召开。因为三年后的高考,班主任将和学生家长共同探讨学生未来的方向。   会后,包括周康在内的几位家长被单独留下来开了个小会。这几位家长都是有意送子女出国留学的。这样的事每年都有,尤其是他们外院附中这种重点校,学生成绩好、素质高,很受外国院校青睐,同样的,本校学生能进入国外知名学府,学校也有荣光。所以,学校也很支持学生的选择。   小会上,班主任和学生家长围坐一桌,为他们详细分析了留学的利弊。有些家长只是脑袋一热,就想送孩子出国,具体问题完全没想过。即使是深思熟虑过的家长,如果没有经验,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老师告诉家长们,国外的学校也很重视学生在国内高中期间的成绩,所以,如果想申请到好的大学,高中的功课也不能松懈。   “咱们这次只是个碰头会,”有些严肃的中年女老师扶了扶眼镜,说,“家长们回去以后也再仔细地考虑下,虽然是高中毕业之后的事,但是如果决定留学,从现在起就得准备起来了,尤其是打算去欧美国家的同学家长。”   班主任扫视了一眼,家长们表情各异,各有想法。她接着说:“当然了,如果申请大学失败,还是可以参加高考,我相信学生们的能力,只要刻苦念书,都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散会之后,有几个家长围着班主任继续问一些问题,也有几个皱着眉直接往外走。周康没有问题要问,留学是女儿自己的决定,他作为父亲,只要有这个能力,就会支持她。   周康下楼,走向充当临时停车场的操场。   几个男生在打篮球,旁边还有几个女生在看。   周康掏出手机给女儿打电话:“甜甜,到家了吗?”   电话那端的周巧言说:“早到了。爸爸,你们散会啦?”   周康说:“刚散。晚上想吃什么?爸爸去买菜。”   周巧言说:“爸爸你直接回家吧,我刚刚叫了外卖了。”   周康说:“你不是吃不惯外卖的味道吗?还是爸爸做给你吃吧。”   “爸爸,”周巧言说,“我要开始习惯不是你做出来的饭菜的味道了,不然到时要把你打包带去美国给我做饭了。”   “哈哈哈哈。”周康笑了起来。   周巧言对于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房子,有一种近乎偏执的领域意识,基本上不欢迎别人到家里来,连同学都很少请到家里做客。保姆或是钟点工更是想都别想。这些年只吃周康烧的菜,近两年,她自己学着烧菜,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跟周康做的如出一辙。   转眼,周末的托福班一开课,周巧言更忙了。周康最近也忙,经常回家很晚。   周巧言的耳朵里塞着耳塞,一边听着听力一边从地铁站出来。她家离地铁站不远,走路10分钟左右,周康给她钱让她打车上下学,可她觉得地面交通太容易堵,还不如坐地铁省心。   周巧言想着回家再做两套题,她的英语基础一般,听托福的课程稍微有点吃力,只好靠题海战术,希望勤能补拙。   正走着,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周巧言?”   周巧言摘掉一只耳塞,扭头一看:“诶,蒋伟君,这么巧。”   蒋伟君说:“我从老远就看见你了,走得还挺快。”   周巧言说:“疾走也是锻炼身体的的一种方式。你也坐这趟地铁?你家在附近?”   蒋伟君走到周巧言身边。他是周巧言的同班同学,不是初中直升,而是考进来的,这会儿刚开学不久,初中又没在一起念过,所以并不算熟络。蒋伟君瘦瘦高高的,还残留些初中生摸样。男生大多都比女生发育晚,蒋伟君便是如此,他并不显眼,比周巧言高点有限,因为瘦,看上去很单薄。周巧言就不一样了,他爸在吃上可舍得花钱,什么贵买什么,可能因为吃的好,营养足,周巧言发育得很好,才高一,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蒋伟君说:“我家在‘蔷薇花园’附近。”   “‘蔷薇花园’?”那是周巧言家的小区,“我家就住蔷薇花园。你住哪栋?”   蒋伟君一怔,说:“不……我家住在那附近。‘蔷薇花园’对面的那片住宅楼里。一般我说我们小区名都没什么人知道,所以我都用‘蔷薇花园’做标识物。”   “哦。”周巧言知道那里,是挺大一片住宅小区,楼龄都超过30年了。房地产大热那会儿,有开发商看中那片地,想买,后来据说是土地归属不甚明确还是什么原因,便不了了之。   周巧言知道她爸有钱,但她从没觉得家境一般的同学有什么不同,她甚至在小的时候偷偷羡慕过那些由妈妈接送、来开家长会的同学,虽然她知道同学也会羡慕她家那辆漂亮的汽车。但是她觉得,这两种羡慕没有可比性,任何家庭都有可能买好汽车,但是她不会再有妈妈了。这种失落直到现在都没消失。   周巧言问道:“放学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你?”   蒋伟君说:“我参加了学校篮球队,放学后要训练的。”   周巧言说:“那你回家太晚,你爸爸不会打你吗?”   她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很贪玩,放学不回家,在学校附近逗留,有次他爸爸找来,在学校门口对他一顿胖揍,那天周巧言是值日生,离校的时候恰巧看见。从那以后,她对“别人家爸爸”的印象始终是回家晚了会挨揍。   蒋伟君笑了笑,说:“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跟妈妈生活。”   周巧言说:“对不起。”又说,“我妈妈也不在了,我7岁那年。”   “对不起。”蒋伟君想了想,又说,“没关系。”   周巧言也笑了下,道歉和接受道歉一起说的感觉有些滑稽。她很少向别人提起她妈妈的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但她不想用这个话题博取同情。不过,当她听说对方也失去了一位亲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并不是想说“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一个人值得同情”,而是想告诉他“我们都同样失去了一位亲人,但是我们没忘记他”。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觉得蒋伟君能懂。   蒋伟君没有纠结令他们伤感的话题,说:“我今天也有训练,刚从学校回来。你呢?”   周巧言说:“我报了个辅导班。”   蒋伟君说:“你学习真刻苦。”   周巧言笑了笑,说:“你呢?有没有上辅导班?”   蒋伟君摇头,说:“上辅导班还要花钱,我妈挣钱养我已经很辛苦了。而且,我这个人,也挺贪玩儿的,不太爱学习。”   周巧言说:“那你是怎么考进咱们学校咱们班?”要知道,外院附中对外招生的分数线挺高的,又因为是外语特长校,为了避免学生入学后跟不上英语课程的进度,所以对英语的分数有额外要求。而他们的英语班,又是他们学校分数要求最高的班级,即使是初中直升上来的,也不是谁都能进英语班,周巧言当初费了好大力气才达标。   蒋伟君说:“可能我这人心理素质好,不怯场。”   周巧言点头。这倒是了,有的人一进考场就紧张,发挥不出真正实力,而心理素质好的人,平时基础再扎实,说不定就能拿高分。   两个人在蔷薇花园门口告别,周巧言进了右手边的高档社区,蒋伟君则过马路,奔回自己隐在一片灰色老楼房中的家。   人跟人之间,相遇、分离,彼此只是对方路上的过客,在某一个结点分开,你往东,我往西。如果只是这样,该有多好。   国庆长假之后的第一次月考,英语班的排名让大家认识了一个新名字----蒋伟君,只有英语成绩拉开分数,以总分比班长低5分的成绩名列班级第二、年级第二。大家纷纷打听,这位新晋牛人是哪个学校毕业哒!   当天放学,周巧言穿过操场往校门走,与几个拿着篮球的男生走面对面。擦肩而过时,蒋伟君笑着跟她打招呼:“拜拜。”   周巧言对运动型男生并不太感冒,不过,出于对学霸的敬仰,还是很虔诚地回应了一个微笑,挥手说:“拜。”   男生们很乐于为这种事起哄,笑闹一片。   他们往体育馆走去,队长用手肘捅了捅蒋伟君,头向着校门方向甩了甩,问:“班花?”   蒋伟君摇头说:“不知道,我是从外校考来的,跟班里同学还没太熟。”   另一个同学凑过来,对他说:“等下次跟别的学校比赛时,把她叫来成么,这么漂亮的啦啦队,倍儿有面子。”   蒋伟君笑了,说:“我只能说试试。”   外院附中,跟他们市另外三所重点学校并称“脑男集散地”,说明他们的学生都是智商型的,运动则很一般,每年市里高中举行的各种体育类竞赛,他们学校都只是中下游成绩,篮球也一样,所以只能在场外找平衡。   蒋伟君回头,看向周巧言离开的方向,把手中的篮球抛起来再接住,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篮球。” 作者有话要说:     ☆、三   “诶,我说,”蒋伟君用手肘碰了碰同桌,“咱班的班花是哪位?”   同桌是初中直升上来的,跟蒋伟君关系也不错。这个戴眼镜的男生听到蒋伟君的问题,抬起头,朝前面喊道:“诶,班花。”   “哈哈哈哈哈。”   在全班的哄堂大笑声中,第二排一个瘦小白皙、并不显眼的男生扭回头,那因为不好意思而涨红的脸上满是又羞又怒的表情。   “你要死啊。”男生吼了一句。   又一阵笑。   他姓班,叫班常华。   由于他的存在,班里的女生失去了为那个,永远不会令所有人服气的虚名争奇斗艳的机会。   蒋伟君笑着摇了摇头。   “诶,蒋伟君。”同桌叫他。   蒋伟君应了一声,问:“啥事儿?”   同桌:“听说你是南门中学毕业的?”   南门中学,一个普通的中流学校,没有高中部。由于某些原因,南门中学挺有名的。   蒋伟君点头,说:“对啊。”   同桌:“那你成绩这么好,以前是班委吧?班长?学习委员?”   蒋伟君摇头,说:“我不是班委,没时间,我是校篮球队的,要训练。”   他们讲话的声音不大,只有周围能听见,顿时静了一下。   南门中学篮球队就是南门中学出名的原因。因其彪悍的斗殴风格名震初中圈,据说,这支篮球队里的队员85%都因打架背过处分。   同桌很意外,同时感到有些紧张。   蒋伟君看着他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忙说:“你别害怕,我不打人。传言总是很夸张的,我们学校篮球队其实没什么,很普通的。”   同桌勉强点点头。   蒋伟君笑笑,他知道,他需要花点时间,才能让现在的同学相信,他只是个喜欢打篮球的普通中学生,并不是一个不良少年。   那之后的几天,同学们可能渐渐知道了那件事,看他的眼神都显得怪怪的,蒋伟君倒不在意,没什么改变。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慢慢缓解。   “你干嘛要说出来呢?”周巧言说。   今天篮球队没有训练,蒋伟君跟周巧言同路回家。两个人边讨论一道数学题边走出学校的时候,与一位日语班的同学擦身而过。周巧言敏感地察觉到那位同学看蒋伟君的眼神充满惊恐。虽然同班的同学相信蒋伟君,那是因为他们朝夕相处,但是别的班、别的年级的同学难保不会误会。   蒋伟君笑了,说:“我只是说事实而已,我的确是南门篮球队出来的。”他摸了摸略长的鬓角,说,“我们初中,虽然它不是什么名校,可是我很喜欢那里,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周巧言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还是会有同学误会的。”   蒋伟君说:“我不想为了博取别人好感,不承认自己的母校。”   周巧言说:“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误解你。”   蒋伟君笑着说:“其实我这个人不太在意别人对我的想法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周巧言摇摇头。   两人进地铁站,站口的大幅玻璃窗里贴的是某洋快餐店儿童套餐附赠的全套毛绒玩偶的海报。周巧言指着那个粉色的说:“我跑了好几家连锁店,始终集不到这个,店员说太受欢迎已经赠完了,要再从总部调过来,可是什么时候到,他们也说不好。”   蒋伟君也看那个玩偶,说:“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东西。”   周巧言笑了起来,说:“我只是觉得它长得很像我爸爸。”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很漂亮,蒋伟君楞了一下。不过周巧言没注意。   周巧言到家的时候,周康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忙活。听到门响,探出头来说:“回来啦。”   周巧言换了拖鞋,说:“回来了。爸你今天真早。”   周康说:“为了给我的乖女儿做饭嘛。”   周巧言说:“爸你真好。”   周康笑了笑,转身回厨房继续做饭。   周康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周巧言拿起来翻了翻,说:“爸,你换手机了?”   “是啊,”周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不是总说爸跟不上时髦吗?”   新手机里连条短信都没有,周巧言放下电话。旁边还放着两个瓶子,像是药瓶,周巧言说:“爸,这是什么药?你病了?”   周康再次从厨房探出头,看到女儿正在研究那两个瓶子,脸色微变,但马上恢复了正常,说:“那是保健品。”   周巧言把瓶子放下,说:“哦。怎么突然想起来吃保健品了?”   周康笑着说:“这不年纪大了嘛。”   周巧言也跟着笑起来,说:“别胡说,爸,你年轻着呢。”   周康说:“你都长这么大了,爸怎么可能不老。”   周巧言说:“我再大你也不会老。”   父女两个一起吃饭,饭桌上聊了一些学校的话题,周巧言告诉她爸,他们班来了个新学霸,就住他们小区对面,还聊了些关于出国的话题。饭后,像往常一样,周巧言回房间做功课,周康去书房处理工作。   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面积并不算大,还是周巧言很小的时候买的,从选房到装修,再到所有细节,都是周巧言的母亲亲自操持的。母亲过世后,房子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过,父女两个很默契地不去改变它。   很晚的时候,周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估计女儿已经睡了,他揉了揉眉心,把文件合好码齐,也准备休息了。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   周康划开手机,看到内容:   谢谢你送我的手机,很喜欢。保健药记得按时吃,好不容易才托朋友买到的。晚安,做个好梦。   下面附了一张手机的照片,是只白色的,与周康这只黑色的款式一样。   周康回了“晚安”之后把短信删了。   这个秋天来得这样晚,这个秋天去得这样早。十月中旬还穿短袖的气温,到跨月的时候已经需要穿外套了。   蒋伟君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朝马路对面张望的周巧言。她包裹在秋季校服里的身材显得修长而美好。   蒋伟君走到她身后,问:“在干嘛?”   周巧言显然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是蒋伟君,说:“咦,你们今天不训练啊?”   她似乎穿的比较少,鼻头有点红。女孩儿总是不希望冬天来得太快,不希望被厚重的衣服裹住,她们宁愿忍受寒冷。   蒋伟君看了看她的红鼻头,说:“集合的时候队长说通知教练下楼的时候崴脚了,今天暂停一次训练。你呢?站在这里干什么?”   “哦,这样啊”周巧言说,“我等个人。”   蒋伟君说:“怎么不在教室等?在听什么?”   “等一个我以前的同学,别的学校的。”周巧言摘下一边的耳塞,递给蒋伟君,说,“听听看,Rapid Eye Movement,一支美国的摇滚乐队。”   蒋伟君有点意外,接过耳塞,说:“你听摇滚乐?”   周巧言说:“严格的说,是我妈妈喜欢的,我以前经常听,后来也喜欢上了。你呢?喜欢听谁的歌?”   蒋伟君说:“我喜欢很多歌手,最近喜欢听宝儿的歌。”   周巧言想了想,说:“有点印象,日本歌手?”   蒋伟君说:“韩国歌手,也在日本发展。”   没等周巧言说点什么,伴随着一声“巧巧!”,一个女生从马路对面冲了过来。   那女生快速冲到周巧言身边,伸出双臂抱住了她,一边揉着她的脸,一边说:“想死我了,你还是这么漂亮,看了就让人生气。”   周巧言也不示弱,伸手抓女生胸口的衣服,说:“明媚,你胸还是这么大,摸了就让人生气。”   两个女生就这样搂抱在一起转圈圈。蒋伟君朝后退了两步,避免误伤。   明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纸袋,塞到周巧言怀里,说:“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亲爱的,我补习班快迟到了,拜拜。”   周巧言说:“谢谢,拜拜,路上小心。”   于是,风一样到来的女子又风一样地消失了。   身后的蒋伟君说:“你同学真有意思。”   周巧言回头,眼睛弯弯的,笑纹还在,说:“我也这么觉得。我们是小学时候的同学呢。”   蒋伟君走过来,指了指她手中的袋子,说:“今天你生日?”   周巧言点头。   蒋伟君:“11月1号。”说完开始笑,笑得有些夸张。   周巧言很疑惑,问他笑什么。   蒋伟君说:“我的生日是1月11号,你看,都是1。”   “哈?”周巧言有点意外,跟着也笑了起来,“111vs111。”   蒋伟君说:“对。”   两人边笑着边往地铁站走去。   出站的时候,蒋伟君说他妈妈上晚班,要去某洋快餐店买套餐当晚饭。   排队的时候,蒋伟君问她想喝什么。周巧言摆摆手,说:“我爸说今晚他下厨,我得留肚子,多吃点。”   蒋伟君笑,不再勉强。排到他的时候,他问店员有没有那个儿童套餐附赠的粉色玩偶,店员说有的,今天刚到,还剩最后一个。蒋伟君便买了份儿童套餐,把玩偶送给周巧言,对她说:“happy birthday。”   周巧言:“thank you.”   或许是回答也是英文的关系,开启了英语班学生的某个按钮,蒋伟君直接用英语说:【你喜欢就好。】   周巧言:【我找了这个很久了,还以为都买不到了。】   蒋伟君:【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周巧言:【真的呢。】   蒋伟君:【去买彩票吧。】   周巧言:【我想可以试试看。】   两个人浑然不觉周围的目光,一边说着,一边离开洋快餐店。周围排队的顾客一致觉得,学霸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哼唧。 作者有话要说:     ☆、四   周巧言的生日很简单。周康给她买了个蛋糕,再多炒两个菜,父女两个像平时一样坐在餐桌两端,吹蜡烛,切蛋糕,生日礼物是一双漂亮的鞋子。再没什么特别。每年生日,周巧言都只在家里和父亲一起过。相依为命多年,一切都习以为常,平淡如水,溶进了生命,溶进了生活。仿佛从很早以前,直到许久之后,一直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吃完饭,周康又从厨房端出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给周巧言吃。   周康的公文包还放在茶几上,估计是一回来就奔厨房做饭,还没来得及放回书房。   周巧言把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说:“爸,我帮你把包放回书房。”   周康把炼乳倒在水果上,说:“好,谢谢乖女儿。”   周巧言笑着去拎包,包口敞着,她没注意,拎起来的时候,从里面滑出本书。   “什么呀?”周巧言拾起一看,是本诗集,作者叫李妍。翻开扉页,有一张作者的侧颜照。造型看上去很像多年以前,那个喜欢流浪的,固执,却又浪漫温婉的女作家,在清晨或是黄昏,阳光恰好从窗口洒进来,坐在一把藤椅上,出神地看着远方。   仔细看又完全不同,背景刻意的地方太多,这个女的也没有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独特气质,ps痕迹很重,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照片还故意做旧,有一种东施效颦的粗糙感。   周康没说话,看着女儿翻书。   周巧言翻了几页,便抬头对她爸说:“爸,这是谁给你的?”   周康说:“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   周巧言翻来覆去看了下,说:“连出版社都没有,内部刊发的?还是自己从快印店印的?”   周康静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周巧言说:“不怎么样。”   周康不动声色地把书拿过去,说:“你不觉得写得挺有感情的?”   周巧言笑了,说:“这种腻腻歪歪的陈词滥调,看着煽情,其实没什么内容。爸,你还是别看这种东西,影响智商,我说真的。你有时间看这个不如去看《十万个冷笑话》,那个不错的。”   说完,周巧言把书从她爸手里抢过来塞进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拎起包去了书房。   天气说冷就冷了。进入11月,高中篮球联赛预选赛也随即展开,成绩排名前八的球队可以进入地区选拔赛。获胜的队伍将有资格进行南北分区的交叉淘汰赛。决出的四强将角逐全国总冠军。   这是篮球少年们实现梦想的舞台,拼搏、进取、不到最后一秒绝不放弃。赛场上,流着汗水的年轻脸庞上神采飞扬,帅气的少年们尽情展示着他们的风格、信念、技术和二头肌,赛场下,那些同样年轻的啦啦队少女们,为她们心中的男神呐喊助威,绽放着美丽、激情、矫健和超短裙。   这是热血和飞扬的青春,是汗水和澎湃的激情!   不过这些都跟外院附中没有太大关系。他们学校的篮球队在第二轮比赛中遇到本赛季种子球队,不出意外地惨遭出局。即使如此,他们学校也并没有遗憾。四大脑男高中,有两所学校报名参加预选赛,另一支首轮既遭淘汰。虽然我们整体水平不强,但我们在脑男校圈里表现是最好的。这句颇具阿Q精神的话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还是有人会忍不住这么想。   周巧言接受邀请,观看了他们的第二场比赛。她不懂篮球,觉得既然输了,是不是该安慰一下队员。赛后,她在运动员通道等到了互相嬉笑打闹着走出来的队员们。   他们并没有沮丧,也没有懊恼。撑过一轮比赛已经是意外外的惊喜,何况,不是运动强校的他们遇到的了种子队也没有输得很丢人,也算虽败犹荣。   球队在体育馆外解散。   蒋伟君刚跟周巧言打了声招呼,就看到从观众出口方向走过来几个人。   那几个人,明显还是一张大男孩的脸,身形却格外魁梧,其中最高最壮的那个朝他们的方向挥手,招呼道:“伟君。”   蒋伟君马上笑了起来,等他们走近,跟那个叫他的男生击了下掌,说:“张哥,你们也来了。”然后跟另几个也一一打过招呼。   一旁的周巧言看他们聊的投机,开始考虑要不要打个招呼离开。   这个时候,蒋伟君向张哥他们介绍她:“我高中同学。”又对周巧言说,“这些我初中同学,也是以前篮球队的队友。这位张哥比我们大一岁,是我们队长。”   张哥很帅气的朝周巧言挥手说:“你好。我小学的时候成绩不好,留了一年,所以比你们都大。你也可以叫我张哥,你是蒋伟君的同学,就是我朋友,以后有事随时找我。”   周巧言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男生,有点不知所措,勉强点头应付过去,就想借故离开。没想到张哥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对蒋伟君说:“一起吃个饭吧,我请。你同学也一起来,我叫我女朋友过来陪她聊天。”   周巧言拒绝不了,只好跟着去了一家饭馆。他们要了个包厢,张哥拿着菜谱,一个劲儿询问周巧言喜欢吃什么,说女士优先,最后又要了几瓶啤酒。   等上菜的功夫张哥的女朋友来了。看着跟他们差不多大,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还化了妆。她一进来就跟蒋伟君打招呼:“伟君,好久不见,今天咱俩得喝一杯。”   蒋伟君看她进来也不见外,直接叫:“嫂子。”   张哥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才说:“又把脸画的跟妖怪似的,去去,那边坐,没看见有女生吗?伟君的同学,你去陪人家聊聊天。”   女生也不恼,忙拖着椅子坐到周巧言身边,很亲密地凑过来,对她说:“你好你好,我叫刘东方。你是伟君同学啊?”   张哥从碟子里拣起一颗花生米,精准地砸到那女生头上,说:“你那大脸离人家远点,没看见人家是淑女吗?还有啊,别聊你那些什么韩国明星,听着烦。”   “好好,”刘东方很听话地点头,转头周巧言说,“我们家大哥自知没张根硕帅,所以不许我提他。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自卑,虽然他比不上张根硕,同样也比不上吴世勋,所以自卑不自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周巧言:“……”   同桌的人哄笑了几句,刘东方问蒋伟君:“听说你们今天有比赛,结果如何?”   蒋伟君说:“输给x中了。”   张哥说:“你们确实运气够差的,第二轮就遇到x中。”   蒋伟君说:“他们打得不错,今年我挺看好他们的。”   张哥说:“其实你们今天打的也还行,就是中场太弱了,人家带球过人,一晃就过去了。”   蒋伟君点头,说:“我们比赛经验太少。”   张哥说:“篮球就得多比赛,跟不同的人比赛,真正的比赛,培养对战意识,场上的应变能力。你们可以多打点友谊赛什么的。”   蒋伟君摇头说:“我们学校篮球队太弱,打得好的没人愿意跟我们打,同水平的那几支,你也看到了,上礼拜就出局了。”他捻着碟子里的花生米,接着说,“而且,打友谊赛的话,学校虽然不会公开反对,但也不是很支持。毕竟学生如果在比赛里受伤,影响成绩的话,学校也挺为难的。”   张哥切了声,说:“你们这种好学校就是麻烦。改天有时间咱打场三对三的,我也好久没摸球了,今天看你们打,手痒得很。”   蒋伟君说:“好啊。”   刘东方也附和:“好啊好啊。”然后扭头对周巧言说,“我们张哥篮球打得特别好,不过干别的都不行。”   张哥指着她说:“你今儿是来拆我台的是不是!”   刘东方不理他,继续拉着周巧言聊天。聊了没多久,菜陆续摆了上来。啤酒也开了瓶、上了桌。   周巧言摆手说不喝酒,刘东方又单独要了瓶饮料,陪着她喝饮料。   那边几个男生都倒了酒。张哥从口袋里把烟盒掏出来,弹出来一根叼着,又把烟盒递给蒋伟君。   蒋伟君给他推了回去,说:“戒了。”   张哥收回烟,说:“真戒了?”   蒋伟君说:“真戒了。”   张哥拿旁边那人手边的打火机点了烟,说:“你还真是孝子,阿姨不让你抽你还真不抽了啊。对了,我一直挺好奇,阿姨从你校服口袋里翻出烟那回,你是怎么说的啊?”   蒋伟君说:“我说是张硕硕引诱我的。”   “你,”张哥瞪大了眼,夹着烟的那只手点着蒋伟君,说,“我说后来我去你家玩儿,阿姨都不拿正眼看我呢,原来是你出卖了我。”   蒋伟君举起杯子,探身跟张哥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说:“那当然,好基友就是用来卖的嘛。”   又是哄堂大笑。周巧言也不由跟着笑。   这些人看上去关系很不错,轮番灌蒋伟君,包括刘东方。蒋伟君又带头给张哥敬酒,最后,反而是张哥喝的最多。 作者有话要说:     ☆、五   饭毕,张哥还想带蒋伟君和周巧言去唱歌,蒋伟君表示明天还要上课,而且周巧言不能回家太晚。张哥没再说什么,又跟周巧言说了一次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尽管找他,刘东方也跟她交换了手机号码。然后两拨人就散了。   时间还早,两个人慢慢往地铁站走。   蒋伟君喝了酒,可能有点热,时不时扯下T恤领子。   周巧言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眼睛也亮亮的,应该没醉。   蒋伟君说:“今天没吓到你吧?我也没想到张哥会来。”   周巧言说:“没,你的朋友都蛮有趣的。我以前的同学都没有这样的。”   蒋伟君点点头,说:“其实他们人都挺不错的,相处过就知道了。”   周巧言点头,没答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蒋伟君开口说:“听说你打算毕业后去美国留学?”   周巧言说:“对。”   蒋伟君说:“我爸爸是宾大毕业的。”   周巧言有点吃惊,说:“真的?那很厉害啊。什么专业?”   蒋伟君眼里难得映了自豪的神情,说:“经济和法律双学士。”   “真的?!”周巧言有些激动地说,“好厉害啊,怪不得你这么聪明,原来是像爸爸。”   蒋伟君摇头,说:“差远了。我妈总说我跟我爸比差远了。”   蒋伟君说:“我妈说,她没能力送我出国,但是她希望能供我读个国内的好大学,能有个好出路,将来有机会,可以去我爸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周巧言说:“你妈妈很爱你爸爸。”   蒋伟君点头。   周巧言说:“我爸爸也很爱我妈妈。我妈妈走之前受了很多苦,我和爸爸都好心疼。”   蒋伟君说:“我爸爸……他是意外,车祸。在高速公路上,那天下雾,前面有车突然抛锚,后车没来得及反应,好多车撞到了一起。”   周巧言看着蒋伟君,有点难过,那种突然失去亲人的痛苦一定很剧烈。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蒋伟君朝她笑了一下,说:“当时都没时间难过,事故调查结果出来,我爸爸开的那辆车有一部分责任,我们家得赔好多钱,只好把当时住的房子卖了。无家可归的打击更大些。”   周巧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声叫他的名字:“蒋伟君……”   蒋伟君转头看到她眼睛湿漉漉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忙说:“没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和我妈生活得很好。真的。对不起,你看我,一喝酒就开始乱讲话。”   周巧言问:“那你家里其他人呢?”   蒋伟君说:“我妈妈的老家在外地,家里兄弟姐妹多,她很小就外出求学了,现在工作忙,又要照顾我,平时很少回去。我还有个爷爷,不过我爷爷不喜欢我妈也不喜欢我,已经没有联系了。”   周巧言没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你想去美国读书吗?”   蒋伟君说:“不想。我妈为我吃了很多苦,我只想在她身边照顾她。”   周巧言说:“你跟你妈妈的感情真好。”   蒋伟君说:“她是我妈妈啊,唯一的妈妈。”   周巧言说:“嗯,我懂。”   懂的,那种相依为命。   蒋伟君换了个话题,说:“SAT也需要考数学的吧?以后数学遇到什么问题欢迎跟我探讨。”   周巧言眨巴着大眼睛,说:“真的?太好了。”   求之不得啊。要知道,蒋伟君的数学成绩不是一般二般的好,期中考试的时候,连班长都说难的数学卷子,蒋伟君只丢了一个填空的分数。后来数学老师找蒋伟君谈话,问他为什么那么容易的一道填空他竟然没写答案?蒋伟君说,那道题题目太短了,他没看到。数学老师心痛不已。   快到年底的时候,周康忙得不得了,又要维护客户,又要组织公司的员工聚会。周巧言像往年一样,跟着他爸去和生意伙伴们吃饭交流,增进感情,毕竟在周康为周巧言制定的人生规划里,这唯一的女儿将来肯定是要接手公司的。   元旦过后,紧接着便是期末考,周巧言每天过得像打仗一样。周康心疼,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   百忙之中的周巧言有天跟她爸说从日本的网站上买了点东西,地址写的她爸公司,让周康帮忙收一下。   周康给女儿夹菜,问道:“什么东西啊?”   周巧言说:“一个演唱会的DVD。”   周康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日本的明星了?”   周巧言说:“不是日本的明星。送同学生日的。”   周康问:“哪个同学啊?”   周巧言说:“我跟你说过的,住在街对面的我们班那个学霸,我生日的时候他送过我生日礼物。”   周康问:“他为什么送你生日礼物啊?什么礼物?很贵重?”   周巧言说:“明媚送我礼物的时候他刚好看见,大概觉得知道了不送不合适吧。不贵,但是我很喜欢。”   周康说:“女儿啊,你不会早恋吧?不会被坏小子拐走吧?不会不要爸爸了吧?”   周巧言翻了个白眼,说:“爸你瞎想什么呢?”   11号那天,周巧言把一张宝儿在日本发售的演唱会DVD送给了蒋伟君。蒋伟君很意外,本来不想收,不过周巧言说退货不方便,他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期末考完,学校放假,只等着过年。   周康说:“终于考完了,甜甜想吃什么啊?爸爸带你去吃海鲜粥好不好啊?”   听到父亲叫她小名,周巧言笑了起来,仿佛回到小时候。   周巧言说:“爸,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小名了,搞得我好像长不大似的。”   周康说:“你在爸爸眼里就是长不大,爸爸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他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长度,“每天就知道扎在你妈妈怀里吃奶。”   周巧言大喊:“爸,你不要说了!”   周康果然没再说,他拿了两张卡摆在周巧言面前,指着其中一张,说:“里面有2万美金,是过年前公司去换外汇的时候,我顺便让财务换出来的。以后这个卡就专门放你将来在美国的学费和生活费,专款专用,你自己保管。”   周巧言接过来,说:“爸,现在准备是不是早了点啊?”   周康说:“提前准备出来我才放心。”   周巧言知道她爸是个未雨绸缪的人,也很有规律性,什么东西都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合同永远跟合同放在一起,绝对不会出现在广告宣传页里。   周康说:“以后我会不定期、不定额地把钱存到这张卡里,到用的时候就不用手忙脚乱了。”他又指着另一张卡,说,“这是你小时候你妈妈开了专门给你存压岁钱的,你自己以后有多余的钱也可以存进去。”   他看着周巧言一一收好,又拿了自己信用卡的副卡给她,说,“也放假了,你跟明媚她们出去玩就刷这张卡,想买什么买什么,快过年了,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   周巧言开心地接过来,说:“谢谢爸。爸你对我真好!”   周康摸了摸她的头,说:“谁让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   明媚的父母给她报了好几个补习班,甚至放假之后又上了一周的课,好不容易课程都结束,终于可以找周巧言一起逛街。   明媚买了件外套,一手拎着袋子,一手跟周巧言挽在一起,边看毛衣边说:“我跟你说,补习班的老师好变态啊,我过完年就要继续上课,我才高一啊、高一!这要是到了高三我还要不要睡觉了啊?这件灰的不错,不过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周巧言说:“有别的颜色诶,你试试这个。我下学期要去参加托福考试。”   明媚说:“这么早就考啊?你有把握吗?”   周巧言说:“就当见见题型,下次再考胜算也大一点。”   明媚说:“你这么努力,说不定一次过了呢。”   周巧言说:“借你吉言。”   两个人逛了许久,明媚要去卫生间,周巧言拎着袋子等她。   这一层是男装部,周巧言站在橱窗前看里面的模特展示,想像着如果是周康穿着这套休闲装一定很帅,要不要给他买?可是他要穿这么帅出去,惦记他的女人就更多了,算了,还是不买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妈,刚才不是买了件外套了,怎么又买?”   一扭头,就看到一个中年女性把一件长款修身大衣往男生身上披,还帮他系扣子。她说:“刚才买的那件叫夹克,这个是大衣。伟伟别动。”   周巧言笑了。   蒋伟君推了推他妈,说:“妈,我同学看着呢。”   蒋妈妈正专心帮儿子整领子,楞了一下,才回头。   周巧言走过去打招呼:“阿姨好。”   蒋妈妈眼角有明显的皱纹,有点显老,不过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很漂亮。   “你好你好,”蒋妈妈看着周巧言说,“你是伟伟的同学?同班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周巧言说了名字。   蒋妈妈说:“你就是住在街对面小区里的那位同学啊。”   料想是蒋伟君给她说的,于是周巧言点头。   蒋妈妈说:“伟伟说起过你,说你成绩很好的。我们家伟伟很顽皮,又不爱读书,以后还请你们这些同学多督促他读书啊。”   周巧言有点不好意思,说:“阿姨,蒋伟君的成绩很好,期末是全年级第二名呢。”   蒋妈妈说:“考前两周我把他禁足在家里,逼他念书,才考出那个成绩的,我一不管他,他的成绩就下来了。”   蒋伟君捂着脸说:“妈,禁足的事你别到处说了,给我留点面子。”   蒋妈妈有点不高兴,对他说:“你也知道要面子吗?要不管着你,你天天跟张硕硕他们去玩儿,都不知道念书。那次要不是你班主任打电话给我问你感冒好点了没有,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模仿我的笔迹写假条请病假去看篮球比赛。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蒋伟君无奈地说:“我错了妈,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蒋妈妈说:“你就道歉快,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我知道的。今天出来逛街也别别扭扭的,跟妈妈逛街很丢脸吗?妈妈给你挑的衣服不好看吗?”   蒋伟君朝周巧言抱歉地笑笑。然后对他妈说,他很喜欢她为他挑选的这件大衣,让他妈赶紧买下来。他妈一听他说喜欢,立刻对周巧言说:“你们聊,我先去收银台交费。”   周巧言看着这母子俩的互动,在想,这就是母亲吗?如果她妈妈还在,会不会陪她一起逛街、陪她买衣服,然后唠唠叨叨说一堆话?朋友有时抱怨妈妈的唠叨太烦人,可她只有羡慕的份,她想听妈妈的唠叨,却听不到。或许正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格外想要吧。   后来,她问明媚,明媚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妈妈陪她逛街,两母女的眼光总是相差很远,为一条裙子的长度到底是应该在膝盖以上还是膝盖以下都能吵起来。当她听说,蒋伟君跟他妈妈一起逛街时很是吃惊,说:“很少有男生愿意跟妈妈一起逛街的。”   周巧言想了想,说:“他可能是怕他妈妈寂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六   离过年没几天,周巧言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偶遇蒋伟君。周巧言不常逛超市,买东西的话也只来这家,估计蒋伟君也是。   “快过年了,人真多。”蒋伟君把周巧言提着的购物篮接过来放到自己的购物车上,“你买这么多猫粮?你家养多少猫啊?”   周巧言说:“我家不养猫,我爸怕猫的。这个是买给小区附近的流浪猫吃的。”   蒋伟君说:“流浪猫真幸福。”   周巧言说:“有的流浪猫是被主人遗弃的,它们从小被豢养,主人却突然不要它们了,有的连自己找食物都不会,很可怜的。”   蒋伟君说:“人类有的时候是很不负责任的。”   周巧言说:“是啊,觉得好玩就去养,养了又嫌烦丢掉,完全不顾及那是条生命。”   经过年货区,蒋伟君买了福字和吊钱,他见周巧言没买,问道:“你家都买好了?”   周巧言摇头,说:“我妈妈是过年期间走的,所以我家过年不太……”   蒋伟君点头。他能明白那种心情,就像每年他爸爸的忌日时,他和他妈都仿佛重新经历那一天一样,包括在那之前和之后的几天,都难免透着哀伤。   腊月二十九,周康带着周巧言去墓园看她母亲。   冬天的墓园比任何时候都肃穆幽静,远处只有一些松柏。松柏虽常青,在这样的地方,却透着一股孤冷。   周康拿一块软布擦墓碑,周巧言把软布从父亲手里接过来,亲手把墓碑和周围都擦得干干净净。周康在墓前放下一束白色的百合花。周巧言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女人还是那么美,笑得那么从容温暖。   回程的时候,周巧言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周康打开车载音响,REM的歌声响起:   「Ooh, Life is bigger   It's bigger than you   And you are not me   The lengths that I will go to   The distance in your eyes」   “爸爸,”周巧言依旧看着窗外,说,“将来我去了美国,可能不能回家陪你过年,你一定要代替我来看妈妈。”   周康说:“我会的。”   “爸爸,”周巧言扭头,认真地看着周康说,“你是不是永远都爱妈妈?”   周康开着车,眼睛看着前方,回答:“是,爱你妈妈,爱你。”   周巧言点头。母亲过世后她总是在害怕,害怕会再失去父亲,只有在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时才能稍微放心。她也知道,这样重复的问题或许父亲会烦,但她需要听到这个答案,这个答案是她整个世界的支撑。是她的信仰。   “爸爸,”周巧言说,“我也爱你。”   年三十的白天,周康出去买菜,下午父女两个开始包饺子。无论如何,饺子还是要吃的。   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家里实在谈不上过年的气氛。开始的两年,周康想过把家里弄得热热闹闹的,让女儿开开心心地过新年,但他很快发现连自己都接受不了,于是便放弃了,之后的许多年,一直这样,也习惯了。   饺子包好,放在厨房待煮。   周康在厨房做水果沙拉,准备一会儿边看春晚边吃。周巧言躺在沙发上打电话。   “你今天又去看了?”周巧言说,“看见那只全黑的了?”   “今天看到了。”电话那端的蒋伟君说,“黑猫的眼睛真的是金黄色的。很漂亮。”   之前周巧言把猫粮送去给经常喂食流浪猫的阿姨时蒋伟君也去了,那个阿姨说流浪猫里有一只全身黑毛的猫,蒋伟君想看,但那天那只猫不知跑去哪里玩了,一直没看到。   周巧言说:“那里的每只猫都很漂亮的。”   周康走了过来,把沙拉放到茶几上,又拍了拍女儿的脚,让她让个地方。   周巧言坐起来,又跟蒋伟君聊了几句便把电话挂了。   “谁啊?”周康把沙拉往周巧言那边推了推,问道。   周巧言说:“同学,就是住街对面那个学霸,之前跟我一起去看猫,他也喜欢。”   周康对猫毛过敏,不太喜欢关于猫的话题。   晚上,父女两个一边看春晚,一边聊天。   周巧言说:“好无聊啊。”   周康说:“等你出国以后就觉得好看了。”   周巧言说:“那等我出了国再看可以吗?”   周康说:“吃水果。”   临近午夜的时候,周康去煮饺子。煮好之后端出来,发现女儿手里拿着他的手机,脸色怪怪的。   周康把饺子放在茶几上,把筷子递给周巧言。   周巧言接过筷子,并没吃饺子,而是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说:“爸爸,这个人是谁啊?”   周康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正是短信界面,发信人是一串手机号码,内容是:不知何时再见到你,每天在期待,新年快乐。   周康脸上波澜不惊,说:“同学吧,前几天爸爸不是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嘛。”   周巧言说:“那你怎么不留人家的姓名?”   周康点了点女儿的鼻子,说:“你不是不喜欢爸爸跟你不认识的女人往来吗?”   周巧言捏了捏手机,说:“你介不介意我打个电话过去……拜年?”   说这话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脸,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周康也注视着她。两秒钟,这两秒钟仿佛被无限拉伸,又像被拼命挤压,两个人各有想法,身体却静止不动,甚至没有喘息。   终于,周康开口说:“当然可以。”   周巧言又垂眼看了那条短信一会儿,把手机递给周康,说:“算了,人家又不认识我。”   周康接过手机,说:“快吃饺子吧,一会儿凉了。”   周巧言看着周康直接把短信删了,她靠在父亲肩上,两只手环住父亲的脖子。周巧言已经好久没有向父亲撒过娇,母亲过世后,她一直都很坚强,她不想她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让父亲操心。她轻轻在父亲耳边说:“爸,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就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就像我们当年在妈妈面前约好的那样,好不好?”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发抖,显得特别无助。   周康眼圈也有点红,夹了个饺子放在周巧言面前的腊八醋碟里,说:“爸爸知道。快吃。”   周巧言把饺子夹起来,咬了一口,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似乎要从喉咙里涌出来,她拼命压抑着,把饺子咽下去,说:“好吃。”   过了年,周康就开始忙公司的事,周巧言准备开学,父女两个都没再提短信那事儿。   开学前的一天,周康把周巧言叫到书房,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桌上,对女儿说:“当初给你妈妈买墓地的时候,我把她旁边那块一起买下了,打算百年之后可以去陪你妈妈。现在,我把这份购买合同交给你保管。”   周巧言楞了一下,消化了周康话里的意思,眼圈马上红了,她捂着嘴,目光转向窗外,想把眼泪憋回去。夜晚的天空是深沉的黑蓝色。   周康揽过女儿,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周巧言的呼吸很重,透过加厚的睡衣,喷在他皮肤上,他能感到女儿抓着他衣服的手攥得很紧。他知道她在哭,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高一下学期周巧言第一次参加托福考试,成绩不算太好,不过也没太差,她还有时间可以继续提高。   蒋伟君如同他像周巧言承诺过的,在数学这个科目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不过,跟周巧言这种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念书的类型相比,蒋伟君就显得有些吊儿郎当。他经常在周巧言好不容易解出一道大题之后给她讲个笑话,或者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陪她绕路去看看流浪猫。他还经常邀请周巧言去看他们篮球队训练,或者周末跟张哥他们打三对三。不过她很少去。   不是她不给蒋伟君面子,是她真的看不懂,她觉得她天生缺少运动细胞。   “没事,”蒋伟君说,“就是为了让你放松一下。”   周巧言说:“我现在不敢放松。”   蒋伟君说:“你太紧张了,不用这样,人生还有很多选择。”   周巧言说:“如果我那么想的话,就会忍不住偷懒。”   蒋伟君说:“你已经很好了,只要继续保持,会拿到你想要的offer的。”   周巧言摇头,说:“还不够。”   蒋伟君看了看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去看猫吗?有一只小白猫怀孕了,一起喂猫的阿姨说,它是第一次当妈妈。”   听到这个,周巧言也来了兴致,说:“真的?要看要看。是那只之前被人打得很惨,耳朵少了一块的那只?”   蒋伟君说:“就是它。”   周巧言说:“我印象里它还很小啊,这么快就要当妈妈了。”   蒋伟君说:“之前营养不良吧。不过我也觉得蛮快的。”   周巧言突然看着蒋伟君的脸,说:“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我总觉得以前看你不是这个角度。”   蒋伟君有点得意地点头,说:“我长高了6厘米,已经1米74了。你呢?”   周巧言听了脸有点垮,说:“我也有长高啊,1厘米……”   男生在进入高中阶段后,身体的发育逐渐超越女生。以前那些平视甚至俯视的男同学,渐渐需要仰视。   蒋伟君说:“我还会再长的,我爸有1米86的,对了,我体重也增加了呢。”   周巧言没说话,她不想不长身高只长体重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歌曲来自R.E.M《Losing My Religio》   ☆、七   高二开学分班,周巧言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文科班。蒋伟君也选了文科班,数学老师本以为可以将这个难得的苗子招到自己班重点培养,结果蒋伟君死活不去。   “文科好啊,”蒋伟君说,“现在很多学校很多专业都是文理兼收的,文科理科有什么关系呢。”   周巧言说:“数学老师快被你气死了。”   蒋伟君说:“去他们班的话,我每天的日子一定只剩下数学,可我对其它科目也很感兴趣啊。”   这倒也是,高一最后的期末考,蒋伟君已经是年级第一,更难得的是,他每门功课成绩都很平均,没有偏科。   周巧言把手里的全市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的报名表递给蒋伟君,说:“体会不到你们这种学霸的境界。报名表填好交给班主任,放学后英语老师会讲解这次比赛的事宜。”   这次演讲比赛外院附中有十个名额,他们班占了三个,班长、蒋伟君和周巧言。班长的英语始终优秀,蒋伟君经过这一年的学习,英语成绩排到第二,周巧言则是口语突出。   预选赛结束不久,周巧言开始准备即将在10月到来的SAT考试。   第一次考试,周康为周巧言选择了美国本土的考场,他希望周巧言在考试间隙可以接触一下真正的美国。   “你就不要去了啊!”周巧言站在客厅的沙发旁,看着在茶几上整理资料的父亲,“我都高二了,去哪里都带着爸爸,多不好意思啊。”   周康准备了一个资料盒,专门放周巧言所有与留学有关的资料,包括他们家户口本。   周康说:“这次是出国,你第一次出国,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你万一水土不服生病怎么办?万一吃不惯西餐拉肚子怎么办?不,你肯定吃不惯那边的西餐,你这么挑嘴的人。”   周巧言抓狂:“不要诅咒我啊!”   周巧言说:“你过去的话,我去考试的时候你干吗啊?”   周康说:“我去购物啊,买些化妆品礼盒和奢侈品包送客户,在美国买种类又多还比国内便宜。对了,之前我说准备跟你一起去美国,你张平叔叔还让我帮他带护肤品送老婆呢。”   周巧言看到父亲决心已定,阻止不了,只好放任他去了。   准备资料的事周康一手包办,他比周巧言还紧张,光是存款证明就开了两张,担心没有说服力,把房产证也翻出来以防万一。   拿到签证后,周康出去买了一个巨大的旅行箱,准备装周巧言要带的东西。   “爸,”周巧言看着她爸拼命往装满衣服的箱子里塞方便面,说,“我们只是去考试而已,用不了几天的。考完马上就得回来,我还得参加演讲比赛决赛呢。”   周康完全不听,问她:“你那个ET玩偶记得带着,你不是不抱着它睡不着觉吗?我给它留了地方了。”   周巧言怒了,说:“我什么时候不抱着它睡不着觉的啊?我干嘛要抱着它睡觉啊!”   周康想了想,说:“你4岁那年说过的。”   周巧言转身回了自己卧室,把摆在床头多年的ET毛绒玩偶拎起来,打开父母房间的门,用力扔在了她爸的床上。   第一次考试很顺利,周巧言买了很多美国零食带回来,分给同学吃。她还买到一张REM早期的绝版CD,展示给蒋伟君看。   蒋伟君说:“你还真是很喜欢他们呢。”   周巧言说:“那当然,最喜欢了。你呢?还在听宝儿吗?”   蒋伟君笑着摇头说:“最近在听平井坚。”   周巧言:“……”   周巧言说:“你的品味跨度还真大。”   蒋伟君摇晃着脑袋说:“还行还行。”   转眼进了11月,1号是周日,周巧言生日。蒋伟君打电话把她叫到小区门口,把生日礼物送给她。   “羊毛毡?”周巧言打开一看,是一只羊毛戳的小花猫,有巴掌大,栩栩如生的,“真可爱。真像。你戳的?”   蒋伟君说:“你看它的肚子,对,就这一块儿,我参与戳了,还有尾巴,你看这里……”说着指着一段宽度不超过5毫米的地方说,“这里是我戳的。”   周巧言:“你够了……”   蒋伟君笑了起来,说:“跟你开玩笑的。我妈妈帮我戳的。我开始想自己戳来着,可是完全不行。我还请一起喂猫的阿姨帮我收集了小猫们换毛时掉落的毛,也戳到里面,所以这只小猫是流浪猫们的集合体。”   周巧言对小花猫更加爱不释手,说:“谢谢,你太有心了。也谢谢你妈妈,她手真巧。”   两个月后蒋伟君的生日,刚好平井坚发新专辑,周巧言从日本订购了送给他。   新一年,周巧言的高中生活埋葬在考试中,高中的考试、SAT的考试、托福的考试。备考的压力,以及压力没能得到及时纾解的周巧言越来越暴躁。她有的时候感到很孤独,觉得周康根本不了解她,总是有应酬,回来很晚,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念她妈妈,怀疑自己所做的是不是正确。可是下一刻她又想,自己现在所有的付出,都是未了将来更好地生活,为了她爸不再这么辛苦,这么想着,她又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6月的SAT没能申请到香港的考场,周巧言只好去新加坡考试,这一次周康没有陪同。   周末,蒋伟君陪他妈出门吃饭,路过一片新建成的小区,跟他妈说:“妈,将来我给你买这里的房子住好不好?这个楼盘主打优质小户型,你不是喜欢小户型吗?”   蒋妈妈说:“等你念完大学,找到工作,这里的房子早卖光了。”   蒋伟君说:“那到时还会有其它新的小区盖好的,我再给你买。”   蒋妈妈说:“你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蒋伟君说:“你希望我考哪所大学?我要在本地念,不去外地。我可以每周回来看你。”   蒋妈妈说:“我不用你回来看我,你不给我惹祸就行了。”   蒋伟君说:“妈,我已经长大了,不惹祸了。”   蒋妈妈正笑,看见远处小区售楼处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蒋妈妈回忆了一下,说:“那个人,是周巧言的爸爸,我在家长会见过的。”   蒋伟君顺着他妈妈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时,售楼处的门再次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到周康身边。售楼小姐还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蒋伟君:“……”   蒋妈妈:“……”   眼看着周康带着那个女人上了车,母子俩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沉默了。   车上。副驾驶的安全带怎么也插不进槽里去,周康接过来,帮李妍插好。   李妍说:“谢谢。”   周康:“不谢。”   李妍说:“房子的事真是太感谢你了。多亏了你,我终于有个自己的窝。”   周康微笑着说:“不客气。”   李妍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郑重地交给周康,说:“这个你收好。”   周康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借据。   李妍说:“请你务必收下。”   周康考虑了一下,点点头,收了起来。   夏天说来就来,树叶一天一个样子,城市在绿起来的同时,也热了起来。   8月托福考试成绩出来。周康跟留学指导老师沟通,根据周巧言的情况和成绩筛选出几所适合她的大学,供他们选择。周巧言的各项指标都很优秀,指导老师对她很有信心。   9月,高三开学。月底,拿到推荐信,准备各种资料。10月,开始正式申请大学。   材料寄出后,周康和周巧言确认学校已经收到申请材料后,与指导老师保持联系,随时准备应对学校提出的各种补充材料。   整个过程冗长而令人疲惫。所有资料都由周康亲自保管,只要学校提出,他立刻复印打包寄走。   周巧言则开始为面试做准备。不知道会抽到面试还是电话面试。如果需要到学校去面试,又要申请签证。   周巧言每天在焦躁和忧心忡忡中度过。她知道自己过于焦虑了,又不想让周康担心,尽量表现得很平静。可是有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有一次,她坐周康的车出门,随手打开车载音响,发现不是听惯了的REM,而是一首爵士曲风的歌曲,当场就炸毛了。她最不喜欢听爵士,周康也是知道的,她质问她爸为什么要在车上放爵士?周康怕把事情搞得更僵,只能皱着眉不搭话。事后,周巧言也觉得为这种事发脾气太奇怪了,但是她就是克制不住。   进入11月,她第一次没跟周康一起过生日,而是接受蒋伟君的提议,由他和张哥他们一起帮她庆祝。这是她第一个和很多朋友一起过的生日,只是心情不算好,早早回了家。周康还没有回来。   最终,周巧言确定了电话面试,过程很顺利,她的表现自信优雅而风趣,甚至跟面试官聊了聊奖学金的话题。面试官听上去也很喜欢她,面试结束的时候还祝她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八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周巧言会选择在那个圣诞节拒绝明媚为她和她新交的男朋友打掩护的请求,独自呆在家里。然而一切就那么突然发生了。并不能说没有思想准备,但是事实的冲击与反应,是无论多少准备都没用的。又或许,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只是借由那个契机爆发了出来。   “爸,我一会儿跟明媚他们去教堂过圣诞。”周巧言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周康正在客厅看电视。   周康回头说:“你几点回来?用我去接你吗?”   周巧言说:“我们可能要在教堂数完倒数才回来。”   周康说:“结束之后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爸,”周巧言问,“你晚上出去么?”   周康说:“都是过洋节的小年轻,我出去干嘛?在家睡觉了。”   周巧言说:“那我自己回来吧,不用你接了。住街对面的蒋伟君也去的,我们一起回来。你早点睡觉吧。圣诞快乐,拜拜。”   周康说:“路上小心。”   周巧言说:“好。”   出了小区就看见蒋伟君已经在等。   明媚跟周巧言说,自己交了个男朋友,想一起过圣诞,怕家里不同意,便跟家里说,是和周巧言一起。周巧言本来不想去,明媚央求她好久,她才同意。叫上蒋伟君的目的也很单纯,他家住附近,晚上回来的话可以搭伴。   询问蒋伟君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还说已经约好张哥他们,正想问周巧言要不要去呢。   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地铁上的人只多不少,估计都是去教堂的。   周巧言皱眉说:“今晚人好多啊,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跟他们汇合。”   蒋伟君点头,他也有这个担心。   出了地铁站,越往教堂方向走,这种担心越强。   周巧言看着人头攒动的大街,和埋在人群里的教堂大门,说:“我们真的进得去吗?”   蒋伟君掏出手机给张哥他们打电话,周围太喧闹,他捂着另一边耳朵大声吼着。   周巧言也给明媚打电话,得知他们已经进去了。明媚告诉她,里面已经人挤人,让她别进来了。   挂掉电话,那边蒋伟君也打完了。周巧言跟他讲了里面的状况。蒋伟君则告诉她,张哥的表哥开车载他们过来,堵在离这里两个路口的街上。本来想下车走过来,听了这边的情况决定直接掉头回去了。   两个人互通完消息,都沉默下来。   终于,周巧言说:“那我们怎么办?”   蒋伟君看了看教堂方向,说:“你想进去吗?”   周巧言使劲儿摇头。   蒋伟君说:“现在地铁里人也多,路面交通也不好。我们往地铁方向走,等过一会儿,人都集中到教堂附近,乘车的人少了,我们再回去。”   周巧言点头表示同意,她也是这么想的。   冬天的晚上很冷,周巧言穿的毛呢短裙里只有一条加厚打底裤,冷得直哆嗦。蒋伟君便到洋快餐店买了两杯热咖啡,两个人边暖手边往回走。   路上的人一直很多,两人从天桥上过马路。蒋伟君说:“你最近看上去情绪不太好?”   周巧言摇头不语。   蒋伟君说:“担心适应不了美国的生活吗?”   周巧言说:“没有,我从没为了自己的事担心。只要想到以后可以帮到我爸爸,我就什么都可以克服。我只是担心我爸爸……”   蒋伟君看着周巧言微皱的眉头,想了一下,试探地说:“担心你爸给你找后妈?”   周巧言楞了一下,攥了攥手里的纸杯,说:“不会的,我爸不会的,他答应过我妈,答应过我,所以不会的……吧……”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她最近常常不安。周康事业有成,人又帅气,一点都不像40出头,她知道她爸这样的是好多女人惦记的大肥肉,她在的时候还能赶一赶,她不在呢?   蒋伟君说:“这么说虽然对你有点残忍,但是,你爸要是想再婚,你是拦不住的。”   周巧言停下脚步,将双臂搭在天桥的栏杆上,低头说:“我知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把我带大很辛苦。尤其是这几年,我常常会这么想,可能……也许他很寂寞,如果他有一天真的找个女人回来,我……”   蒋伟君说:“理智上理解,但情感接受不了。”   周巧言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接受。如果我接受,我妈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公司呢?我拼命读书,为了将来回来帮我爸的忙,难道都是为了养别的女人?”   蒋伟君靠在栏杆上,抬头看着星空,说:“来说说我吧。我爸过世后,我妈独自带着我生活,真的很辛苦。家里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我有努力过,但是我发现,我始终无法代替我爸的位置,无论是我妈心里,还是对于家来说。我也跟我妈谈过这个问题,我鼓励她再找个男人,不要顾忌我,毕竟她太苦了。可是我妈总是说等我长大再说,其实我知道,她还是爱着我爸爸。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老天垂怜她这么多年的付出,能够再次遇到疼爱她的人。”   蒋伟君看着周巧言,说:“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不太一样,你爸挺有钱的,你也要担心那些女的只为了钱对吧?”   周巧言点点头,又摇头,说:“是,也不是。可能,我就是不像你这么大度能接受。”   蒋伟君想了想,说:“我想我也没办法一下子接受吧。相依为命多年的妈妈突然被抢走了这种事。如果他们再生一个,我又算什么呢?不过,我们将来都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小家……”   周巧言打断他:“我不会的,我永远跟我爸在一起。”说完,她又觉得这话不太合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尤其蒋伟君刚刚提到了孩子,她虽然考虑过周康给她找后妈的事,但她确实没想过周康有一天会有她以外的其他孩子。那种状况想想就可怕。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说,“我,试试吧。”有点敷衍。但起码她愿意试着面对这个问题。   蒋伟君直起身,说:“走吧,太冷了。人也不见少,我们再走两个街口去搭出租车吧。”   刚才在想周康的事时还没觉得,回过神的周巧言已经冷得直发抖。听到蒋伟君的提议,立刻点了点头。   蒋伟君想把自己的外套给周巧言,但是他里面的毛衣也不厚,周巧言没接受,跟他说,走快一点就会暖和。   两个人从天桥上下来,考虑往哪个方向走。商场门口摆着巨大的圣诞树,哪里都是出来过圣诞的人,他们在笑,在聊天,在匆匆走过。巨大的室外LED显示屏上播放着关于亲情、爱情的温暖短篇,红色主基调的画面不断变换着,周围的景象都映成诡异的红。   蒋伟君指了个方向,周巧言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太冷了,她已经不想思考,只想尽快找个暖和的地方。   所以,当她在那个路口,看到周康的车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冲过去拉开车门,缩进温暖的车里,然后嘲笑一下她爸爸,不是说不跟年轻人凑热闹,怎么大半夜又跑出来了?   可是马上的,一个念头如闪电在她脑中劈过。她怔在了原地,她在回想,离开家的时候,周康说要早点睡觉的话,是不是她记错了。   周巧言朝那辆跟很多车和行人堵在一起的汽车走了过去。   路灯是如此明亮,可以在这个距离就能看到驾驶室的情况。周巧言觉得有人拽了她胳膊一下,但根本拦不住她,此时她心中的愤怒值可能连卡车都拦不住。   周巧言径直走过去,或许是外面太明亮,也或许是车上的人只注视着彼此,根本没有顾及外面。她看到周康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蹭了蹭那女人的脸,女人笑了起来,脸上泛着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神采。   大约在5分钟之前,周巧言还在跟同学讨论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自己会怎么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考验。她曾想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会生气、会委屈、会哭,而真正面对的现在,心头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愤怒。愤怒到无以复加,脑袋里嗡嗡直响。   她像只被侵占了地盘的小豹子,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对周巧言来说,该不该说万幸所有的车都堵在路上,让她可以平安走过去,还是该说非常不幸,因为车是静止的,让她目睹了所有不想看到的细节。   那一刻,周巧言的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当她走到车子的斜前方,她清楚地看到那女人发现了她,并扭头疑惑地看过来,而专注看着女人的周康也正在顺着她的目光转头。   不,不想看到爸爸的脸,不想看到他的表情,她非常害怕,怕看到爸爸眼中只有一个陌生女人的样子。她大叫一声,把手里的咖啡杯掷了过去,砸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咖啡棕色液体喷溅开,顺着玻璃往下淌,透着那样的玻璃,周康的脸变得光怪陆离起来,看不清表情。旁边女人似乎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举起手臂,想挡根本不会溅到她脸上的咖啡。   真奇怪,在如此喧闹的街头,周巧言竟然能听到他爸那辆车子车门开启的声音,那“咔”的一声令她的身体猛地一抖。她知道周康看见她了,她也知道周康正在开车门准备下车,而她不想在此时此刻面对父亲,她想转身离开,但是全身就像冻僵了一样无法动弹。   周康下来了,周巧言可以看到从敞开的车门后方露出的父亲的头顶,她突然开始大叫,她这辈子都没叫得如此大声,那声音听上去根本不像她的。   在看到父亲的脸之前,周巧言转身跑了。完全没有方向地跑,推开人群,绕过车辆,她似乎听到周康在叫她的声音,又似乎那只是幻觉,但是那声音令她更加愤怒,也更加绝望。她能做的只有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     ☆、九   周巧言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坐在出租车上,旁边是蒋伟君,他的外套则盖在自己身上。   她隐约想起来,在她推开好几个行人,险些摔倒的时候,蒋伟君扶住了她,拉着她跑,然后呢?她完全记不起是如何上的出租车。   周巧言开始哭泣,咧着嘴哭得毫无形象,哭得弯下身体,无法喘息,直到肺里再无一丝空气,再猛地吸气。她哭得很大声,毫无顾忌,多年来所有的压力,连同申请留学的压力,失去母亲的悲痛,一并爆发出来,她叫着“妈妈,妈妈”,除此之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吃惊地从后视镜里看。   蒋伟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轻轻抚摸周巧言的后背,能感觉到手下那具单薄的躯体抖个不停。他知道她很痛苦,却无能为力。   周康回到家的时候,知道周巧言已经回来了,门口有她出门时穿的鞋子,客厅的灯也打开着,她卧室的门紧闭着。   周康走到女儿的卧室门口,轻轻扭了一下把手,果然从里面锁上了。他想敲门,曲起的手指在门板前停留好久,也没勇气落下。   他还记得刚才一下车,就听到女儿大喊的声音,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揪住了。那声音太绝望,让他害怕。他宁愿周巧言跟他摔东西,也不愿意听到她那么绝望的声音。   第二天,周康醒的很早,事实上,他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好。半夜的时候,李妍给他打过电话,说很抱歉,说没想到会遇到周巧言,更没想到她是那样的反应,说着说着就哭了,说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爱他。   周康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周巧言穿着睡衣,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听到门响,身体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她缓缓回过头,冲周康扯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爸,我们谈谈。”周巧言说。   周康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坐下,伸手想拍拍女儿的肩膀,周巧言条件反射边想跳起来却又强忍住的反应,让周康觉得很难受。   “爸,”周巧言在笑,虽然那表情比哭还难看,“我想了一下,我不去美国了,我留在国内,留在你身边。”   周康的表情从迟疑变得吃惊,他没想到周巧言会跟他说这个。   也不知周巧言注意没注意到周康的表情,她的眼睛虽然在看着周康,却似乎并没有聚焦,只是机械地笑着,继续说:“我考虑过了,你说得对,我可能适应不了那边的生活,我还是留在你身边,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陪着你,就咱们两个。我也不去上大学了,我去公司帮忙。大学里学4年,还不如直接跟着你学经验对吧。爸,好不好?”   周康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巧言,说:“你怎么可以不去念书?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国念书的吗?吃了那么多的苦,付出那么多,到现在你说不去了?”   周巧言说:“我不去了,跟念书相比,我更不想失去你。”   周康说:“你不会失去我。”   “会的!”周巧言突然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她又强迫自己坐下,用发颤的声音继续说,“爸,我知道让你一个人在国内3、4年实在太漫长了。是我太残忍了,当初没考虑你的心情。我改,我不走了,哪儿都不去,一直在你身边。爸你别离开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哭了出来。   周巧言控制着,没有哭出声,可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周康想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拭去一滴,马上有新的落下来,根本擦不干。   周康的眼圈也泛了红,颤声说:“你真的不能接受新……”   周巧言截口说:“不能。”她决不能让父亲说出“新妈妈”这个词。对她来说,妈妈从来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   “爸爸知道了,爸爸会去处理。”终于,周康说,“甜甜不哭了,甜甜乖乖去美国上学,念完书回来再到公司帮爸爸的忙。”   听完周康的话,也不知周巧言理解了没有,她看上去像是点了点头,其实也许只是抖得很厉害。   周巧言把双腿蜷到沙发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   周康平静了一下情绪,站起来去书房打电话。从未关紧的房门里溢出只言片语,“……对不起……我想不行……别这样……不不……对不起……”   这一刻,周巧言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害怕。   那天之后,父女两个的相处有点小心翼翼,他们都很希望这种情况能够在周巧言出国前缓解,但同时内心里又都没什么信心。   元旦的时候,父女两个继续打起精神去应酬。张平的老婆拉着周巧言,说她瘦了,又漂亮了,说起上次周康帮她带回来的护肤品特别好用,让周巧言到了那边继续帮她买,或者周巧言可以开个代购店,她介绍她的朋友们都去买。周巧言笑着点头说好,其实对方说的话她完全没听进去。   元旦过后不久,蒋伟君生日,邀请了周巧言,又是和张哥他们一起吃饭。张哥好像在跟刘东方闹别扭,席间俩人互不理睬,当对方是空气。可是周巧言却觉得两个人只是耍花腔,果然吃完饭分开的时候,张哥去勾了勾刘东方的胳膊,他们就和好了。   蒋伟君没直接回家,而是拿出好多仙女棒烟花,带着周巧言挥着玩儿。这次周巧言穿得很多。   烟花被点燃,嗞嗞地喷散着,照亮一小块地方。周巧言拿着它在空中转圈,直到它越来越暗,直到熄灭,然后冒出一缕青烟。   蒋伟君又点燃一根交给她。   周巧言说:“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玩过这个东西,那个时候我妈还在,她带着我玩,本来挺开心的,可是当烟花熄灭之后我就哭了。我当时还不明白这只是很短暂的东西,当发现美好不能永恒,我就哭了。”   蒋伟君没说什么,默默陪她把所有烟花放完。   蒋伟君说:“后来你跟你爸说什么了?”   周巧言知道他是问圣诞那天的事,毕竟他目睹了过程。   周巧言说:“我跟我爸说我不去美国了。”   蒋伟君笑了起来。   周巧言说:“你笑什么?”   蒋伟君说:“女孩子就是好啊,可以任性,如果我说我不要去读大学了,我妈会挥着晾衣杆满小区追着抽我。”   周巧言:“噗。”   蒋伟君说:“你终于笑了。你知道吗,你那天晚上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眼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周巧言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很亮,目光那么柔和,让人感到温暖。那种可以在假装坚强多年后,停下来依靠的温暖。   但是,很怕,习惯了温暖,会让人变得不坚强。   周巧言别开了脸,蒋伟君也默契得什么都没说。   这一年的冬天,注定比经历过的所有冬天寒冷,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冬天。   周巧言觉得很累,或许是圣诞那天的大爆发,让她把所有积存在体内的力量全部散尽。她想   算了,不管了,谁没了谁还不活了?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放父亲自由?可是为什么父亲跟自己在一起,会觉得这么不自由?她想起那天晚上,父亲看着另一个女人的笑容。她已经忘记父亲对母亲是如何笑的,在她心里残存的,都只是父亲对失去母亲的哀思表情。   可是既然对失去母亲表现得那么难过,又怎么会对别的女人笑成那样?她不明白了。曾经许诺过的唯一,是不是只是一句玩笑话。   带着这样的疑惑,走到一年的末尾。周康带着周巧言去墓园,周巧言擦拭母亲的墓碑,盯着母亲的照片出神很久,直到周康出声叫她。   周巧言蹲的时候有点久,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下,周康扶住她。她抬头看了她爸一眼,没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情绪。   回程的时候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周康打开车载音响,依旧是REM的歌:   「Ooh, Life is bigger   It's bigger than you   And you are not me   The lengths that I will go to   The distance in your eyes   Oh no I've said too much, I set it up.」   怎么听怎么讽刺。当信仰已岌岌可危,剩下一个干巴巴的梦想仿佛是个笑话。   周巧言始终没有说话,更没有像每年这个时候问那句“你会不会永远爱我妈妈?”她知道她问的话,周康多半还会像往年一样回答她“会”。但是她会相信吗?得到一个连她自己都怀疑的答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周康不回答她,或许由此展开什么“一个人一生中的不同阶段会爱上不同的人”之类的话题,她该怎么办?她无法想像一个男人同时爱着两个女人。她和她妈妈不算。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小一点,当一个新的人走进去,以前的那个早晚被挤走,连个影子都不剩。她无法想像有天她爸连她妈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不去触碰。   逃避不是办法。但却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把一切交给时间,把所有送回原点。   这个新年,就在各怀心事中过去了。   高三的新年很短,几乎过完年就上课了。所有同学都忙得抬不起头,连蒋伟君都拼命做卷子。   3月,周巧言终于拿到了offer。 作者有话要说:     ☆、十   当拿到offer的那一刻,周康和周巧言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结束,这3年、或者从更早时起所有付出,得到了一个结果。这也是一个开始,从今往后的3或4年,在异国他乡度过的发足点。   面签排期在一周后,这段日子,周康每天按时下班,买菜回来给周巧言做饭,父女两个似乎又回到以前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毫无波澜。   指导老师提醒周康,资料里的存款证明已经过期,需要重新开具。周康白天事儿多,面签前一天,才去银行开好,妥善地收进公文包里,赶回公司,从资料夹里把其它需要的资料也都拿出来。   这时,电话响。   周康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接起。   “周康,”电话那端的李妍说,“我们谈谈好吗?”   周康皱眉不语。   李妍又说:“或者我亲自想跟巧言谈谈。”   周康说:“不,你不要见她。”   李妍说:“我早晚是要见她的,我想亲口告诉她,我非常爱她的父亲,她一时无法接受我也没关系,责怪我也没有关系,但是我不希望破坏你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周康说:“不,别这样,你不要见她,你不知道她的脾气。”   李妍的声音有点难过,说:“周康,难道你真的想放弃吗?”   周康又是一阵沉默。   李妍说:“我想见见你,我们见面谈谈好吗?我想你。”   周康搓了搓眉心,说:“不,今天不行,明天巧言要去见签证官,我们再约时间。”   李妍听说周康还会见她,高兴了起来,说:“好,我等你,一直等你,我爱你,周康。”   周康说:“嗯……我也爱你。”   挂了电话,周康感到一阵烦躁。他不想失去女儿,同时也不想放弃李妍。可是周巧言的态度是如此强硬,看上去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为了周巧言的前途,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刺激她。可能等周巧言出国之后会好起来?会吗?周康分析着这种可能性,即使这或许只是一种自我安慰。   周康心里乱糟糟的,他把需要的资料从资料盒里拿出来,放到一只新的资料夹里,收进公文包回家。   第二天,面签的日子。   周康亲自开车,提前出发。那天是周巧言自去年圣诞节以来的最好状态,她的自信从容,以及流利的口语,给了签证官很好的印象,面签通过。把护照连同资料递上去,等取结果。   回程的时候,父女两个虽然都没说什么话,但是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晚上周康带着周巧言去吃海鲜,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席间,周康接了几个电话,是他早晨的时候把女儿今天要去签证的事发到微信朋友圈里,好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打电话来问结果。周康与他们聊了几句,谈笑风生的,满脸都是作为父亲的自豪感。   两天后的下午。   周康将车停在李妍家楼下,哒地一声拉起手刹。气氛不是很好,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空调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李妍的眼圈有点红,说:“你的顾虑我都明白,只要你说,我都会听你的。”   周康说:“我想,巧言可能还是……”   李妍说:“这么久,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周康说:“我懂,李妍,我懂。可是巧言还小。”   李妍说:“那她什么才长大?你总说你的女儿很爱你,如果你女儿真的爱你,她怎么会不让你结婚的?她怎么能不让你结婚?她怎么能忍心她阻止父亲得到幸福呢?”   周康说:“再等等好吗,李妍?”   李妍说:“好,周康。你说等,我愿意等,等到你女儿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一辈子我都等,因为我爱过你,这辈子就不会再爱别人了。”   李妍说完,哭着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那一刻周康很难过。他不想自己爱的女人流泪,自己的女儿在所有事上都很懂事,可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钻牛角尖?如果他这次跟女儿妥协,以后还会有机会吗?如果周巧言一直这么固执怎么办?难道真的让李妍无休止地等下去吗?   周康心痛了。   看着即将消失在楼门口的李妍的身影,他想都没想地一把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似乎听到手机响了起来,但他已经不想管,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管了,他也要冲动一回、任性一回,他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接到指导老师电话的周巧言正在跟蒋伟君一起逗猫。新出生的一窝小猫那么小,软软的一小团,连叫声都小小的、绵绵的,让人心醉。小猫扒在周巧言的鞋子上,一抓一抓的。周巧言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周巧言说:“我的所有资料都在我爸手里保管。……您说找不到我爸?……好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今天必须发过去吗?明天……好的,我知道了,我立刻联系我爸爸。”   蒋伟君把周巧言脚边的小猫抱起来,问:“怎么了?”   周巧言有点慌乱,说:“指导老师跟我说,大使馆说我的资料有点问题,需要马上补一下。”   说完,她立刻开始拨打周康的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   蒋伟君说:“你别慌,你爸爸是不是在公司开会什么的,不方便接电话?”   周巧言恍然大悟地,把电话打到公司。周康的助理告诉周巧言,老板中午吃完饭就离开了。   周巧言一瞬间有些异样的预感,挂了电话,继续拨打周康的手机,还是没人接。   蒋伟君说:“需要什么资料?你知道你爸爸都把资料放在哪里吗?”   周巧言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爸怕我把资料放乱,所以他亲自打理,他说我都不用管,也没告诉我放哪儿了,我也没问过。”   蒋伟君说:“你别急,你打电话去家里看看,你爸是不是在家?如果不在,我陪你去小区门口等,他总要回家的吧?”   周巧言点头,她脑子有点懵,尤其在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出现以后。圣诞节那天的不快记忆猛地觉醒,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联想到了那件事。周康明明答应过他会去处理。可是,他说的处理是怎么处理?周巧言马上意识到周康从来没说过不再见那个女人。当时她没有问,她以为周康说的“处理”就是不再见,她的以为错了吗?那一刻,周巧言觉得从心里往外都是冷的。   果不其然人也没在家。周巧言走到小区大门口,有点茫然地望着路口。   蒋伟君说:“你回家找找,看是不是能把资料找出来,家里没有说不定你爸放在公司了。”   周巧言摇了摇头,说:“大使馆4点下班,现在早就过了4点,找到也来不及了。我在这里等我爸回来,他比我清楚怎么处理。不早了,你回家吧,不然你妈该着急了。”   蒋伟君说:“我陪你等一会儿。”   周巧言没有拒绝,她现在极想有个人陪着。她不知所措,只能反复拨打周康的电话,直到手机没电了。蒋伟君把自己的电话递给她,让她继续打。直到听筒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料想周康的电话也没电了。   一开始,每当有车经过的时候,周巧言都会立刻反应过来,朝路口张望。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后来,她干脆蹲在小区门口,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终于,蒋伟君开口说:“周巧言,说不定你爸爸有应酬,会很晚,回家等吧。”   过了一会儿,周巧言才有反应,她慢慢抬头,看了眼手表,又看蒋伟君,说:“已经11点了,你先回家吧,我再等会儿。”   蒋伟君说:“太晚了,回家等吧,回家等也是一样的。”   周巧言摇头,说:“我不想回家。”   回家,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仿佛自己已经被遗弃了,会更害怕吧。   蒋伟君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这些日子周巧言虽然还是按时上学,但是情绪一直不高,他知道他们父女俩谈过,但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对于某些预感,也不方便开口询问,毕竟他没有立场,那只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知道现在任何的安慰对周巧言来说都没有意义,她必须靠自己跨过这道坎,他所能做的,只有陪着她,只是陪着她。直到她自己想回家去。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明白过来自己不回家,蒋伟君也不会回家,周巧言终于站起来,说:“回家吧。回家了。”   蒋伟君把周巧言送到她家门口,周巧言转过身,问蒋伟君,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没有了爸爸的家还能叫家么?没有了爸爸的地方不能叫家了,只是房子。”   蒋伟君回答她:“谁说的,你还有妈妈啊。”   周巧言抬头认真看着他。在自己完全没注意的时候,蒋伟君好像又长高了,脸也不再像高一刚入学时那么青涩,还带着初中生般的稚嫩。现在的他,已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体貌,脸部轮廓变得硬朗清晰,看上去都有点陌生了。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大家都在长大,似乎一直没有成长的只有自己。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点头,说:“对,你说得对。”   注:美国大学秋季入学一般在9月左右,签证其实不用这么早,有钱就是任性【并不。这里杜撰了一下。而且被拒签也是可以申请二面滴…… 作者有话要说:  圆蛋快乐( ̄▽ ̄)o∠※PAN!=.:*:'☆.:*:'★':*   ☆、十一   早上6点,周康用钥匙旋开自家门锁,推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呆坐在沙发上。他心里升起一丝愧疚,但马上,女儿即将到国外留学的骄傲就盖过了一切,当然还有昨晚的甜蜜。   周康的气色不错,情绪也格外的好,他微笑着走过来,坐到女儿身边时才发现她怀里抱着她妈妈的照片,他没太在意,揽了揽她的肩,说:“乖女儿今天这么早起了?”   周巧言扭头,目光却落在父亲白色衬衣的领口上,那里有一抹红色,料想是唇膏。周巧言抬起头,看着父亲,说:“你昨晚去哪儿了?”口气有些冷。   周康犹豫了,不知是否该和女儿摊牌,但是,这又是个绝佳的机会,女儿刚刚通过面签,现在的心情想必相当不错,如果慢慢说,她说不定能接受。即使不能马上接受,也该是时候告诉她实情,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乖女儿,爸爸有件事想跟你说。”周康看着女儿的眼睛,竭力真诚地说,“爸爸昨晚在你李妍阿姨家过的夜。”   周巧言猛地扭头,周康稍微用力,才没让女儿起身离开。周巧言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爆发激烈的反应,让周康有种这次能说服女儿的错觉。也许女儿真的长大了,她即将独立生活,在异国他乡,所以她从心智上开始成熟了。   “你听爸爸说完好吗?”周康有些微喘,说着,“爸爸知道你不想爸爸再婚,但是爸爸已经和她认识5年了,爸爸爱你,也爱她,我知道爸爸有些自私,但爸爸谁都不想失去,当年失去你妈妈让爸爸伤心了很久,这一次,无论如何不想再失去。”   周巧言说:“别提我妈。”   周康说:“好好好,不提。”周康舒了口气,继续说,“本来爸爸昨天打算跟她正式分手的,她已经33岁了,爸爸实在不好让她再等下去。但是她说她爱我,永远不会再爱别人,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爸爸才发现,我不想失去她。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将来你也会遇到心爱的人,说不定,你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就是两个人……”   “指导老师昨天打电话来,”周巧言收紧手臂,紧紧搂着怀里她妈妈的照片,说,“我的签证因为资料不全可能会被拒签。”   周康一怔,他瞬间甚至没能理解女儿话中的意思。随即,他站起身,摸口袋找手机,但是没找到,他皱着眉头回忆,想起手机应该是掉在车上了。他问:“指导老师说是哪份资料有问题?”   周巧言说:“存款证明过期了。”   周康一脸吃惊的表情,然后很肯定地说:“不可能,面签的前一天我亲自去银行重新开的存款证明,然后回公司整理资料。那天,我从银行出来,直接回公司,我把资料都拿出来,然后李妍打来电话……”说到这里周康脸色变了,他急忙拖过他的公文包,打开来,翻到夹层。   果然在那里。新开具的那张存款证明就在那里。   周康缓缓抬起头,对上女儿死水般平静的目光。   周康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当时心情很不好,没有再确认一次。”说完,朝家里的座机走过去,边对周巧言说:“指导老师电话号码给我,我来解决,来得及的。”   “你不用打了,已经迟了。”迟了的意思,到底是现在回复已经迟了,还是父亲回来得太迟了,她没说。   周巧言弯下身,把妈妈的照片压在胸口和腿之间,说,“昨天指导老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说找不到你,我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一直打,始终没人接听。我在小区大门口等到11点多,又在这里坐到现在……”   周康坐回女儿身边,他知道女儿一向很骄傲,这次留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却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而女儿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却……,他却没在她身边。   周康说:“你听爸爸说……”   “不,你听我说,”周巧言打断了父亲,她没有扭头,眼睛死死盯着正前方,虽然眼中的影像完全没有进入脑海。“其实昨天我就已经想到了,我在这方面的直觉总是很敏感。”   周巧言想哭,但是昨晚哭得太多,眼睛干涩得要命,已经流不出眼泪。   “昨晚我坐在这里,从未有过的孤独,我把妈妈的照片拿出来抱着,相框冷冰冰的,硌得手臂很疼,却还是无法赶走孤独。我一想到你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就想马上从窗口跳下去。”   “甜甜……”周康想到女儿独自坐在家里等他,一直等不到,最后竟产生这种想法,心里就难受得很。   周巧言没理他,继续说:“但是,我又想相信你,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是我想多了,你只是陪难缠的客户吃饭,你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没背叛我妈妈、背叛我。”   “然而我错了。”周巧言长吁一口气,说,“你说你爱她是吗,你还说你爱我,你还说你爱我妈,你的爱真博大。”   周康说:“甜甜……”   “我累了,”周巧言再次打断父亲,“我不想管你的事了,你爱爱谁就爱谁去吧。我不需要你爱了。”   周康说:“甜甜你这么说爸爸很伤心,爸爸那么爱你。”   周巧言说:“我也很伤心。我整个心都伤了,你只伤了三分之一的心,你觉得你比我更伤心吗?我只和我妈分享你的爱,你把你的爱给了别人,就别再说什么爱我,我告诉你,我不稀罕。”   父女两个有一瞬间的静默,两个人之间的物理距离不超过3厘米,但是两人同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这3厘米中间割开,把他们分得很远。   “明天,不,今天了,”周巧言说,“让你助理去帮你把这间房子转到我名下。这里的每一处都有我妈生活过的痕迹,我不会允许别的女人进来乱动这里的任何一处。你,今天就搬出去,去那女人那儿或者住酒店,随便你。你已经背叛这个家了,不适合再住在这里。”   周康皱眉说:“甜甜,这里是我家。”   周巧言说:“以后这里是我家,我和我妈的家。”   她继续说:“你公司的股权分一半给我。我不管你再不再婚,什么时候再婚,但公司是我妈和你共同打拼起来的,不能白白便宜给别的女人,你把属于我妈那一半给我。”   周康紧紧皱着眉头,他突然觉得女儿离他好远。   周巧言没给他消化、思考的机会。这件事情她从小时候就常常想,如果父亲有天给她领来个后妈,她要如何保护母亲遗留下的东西?真正完整地整理思路是在昨晚,她考虑过让她爸离开公司,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周康离开了,公司怎么办?她根本不会管理一个公司。变卖掉吗?那也是她妈妈的心血。所以,把她妈妈的那部分攥在手里,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周巧言开好她的价码,舒了口气,说:“你搬出去吧,我要开始准备高考了,不想分心,你也不希望我连国内的大学都考不上吧,到时丢人的可是你。”   周康想做最后的尝试,说:“甜甜,虽然去不成美国,但是还有其它选择,比如……”   “我不想出国了,你别说了。”周巧言站了起来,说,“还有,不要再叫我甜甜。”   周巧言第一次通宵没睡,此时她泡在浴缸里,发现大腿上的血管泛着青绿色,清晰地浮现在皮肤下。她有点害怕,怀疑自己会死。但是想想,又有谁会为自己难过?要是以前,她爸知道她通宵没睡,得多心疼,现在,她甚至绝望地觉得她爸和那女人巴不得自己死了,这样公司就不用被她分走一半。   这么想着,她就不想死了。就算为了恶心他们,也得活下去。   另一边,周康联系了指导老师,指导老师也不敢保证现在补资料是否来得及,但值得试一试。可惜不久,确认拒签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这一届的高三生都在做最后的冲刺。周巧言回到他们中间。   那位严谨又严肃的班主任知道周巧言的事,听说她决定参加高考,并没有说太多,只嘱咐她不要背思想包袱,认真复习,放松心态尽力而为。毕竟以留学为目的的高中生涯侧重点不同,好在周巧言基础不错,考个不错的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周康为了不刺激周巧言,按照她的要求让秘书拟了文件,给了她要的。他也并没有搬出去,现在是高考前夕,他怎么放心周巧言一个人。依然每天为她做饭,只是避免跟她碰面。   周巧言知道周康在,说实话这让她安心,她已经习惯了周康的照顾,母亲过世后,一直都是他们两父女一起生活。看见桌上的饭菜,那熟悉的味道,一直没变过。作为父亲,周康确实尽心尽责,他知道周巧言的口味,无论是咸还是甜,永远恰到好处。周巧言知道自己虽然不能原谅父亲的背叛,却无法怨恨他,他们之前的亲情不是那么容易割断的。   算了,周巧言想,等自己去上大学,周康想谈恋爱就去谈恋爱好了,想再婚就去再婚好了,反正自己大概是会住校的,也不用回家面对他们。只求他们不要来自己的地盘,大家各过各的。   这么想着,虽然心里还是不能原谅,但周巧言决定妥协了。   所以在6月6号,高考的前一晚,周康告诉周巧言今晚做了烧茄子的时候,周巧言勉强对他笑了笑。   周巧言已经很久没对周康笑了,周康高兴极了,说着马上开饭。   周巧言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看到茶几上周康的手机,习惯性地拿起来划开,然后楞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经过两个月的冷战,周巧言心软了,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对父亲的爱还是略微比对父亲的恼怒多一些。于是在高考之前决定向周康妥协。回到以前那种亲密的父女关系或许需要点时间,又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了母亲的痛楚,不想再失去父亲。何况,她还是爱她的父亲,那是她唯一的父亲。   看见周巧言从房间出来,周康顺手把手机放在沙发上,说:“今晚做了你最喜欢吃烧茄子,洗手吃饭吧。”   周巧言笑了笑。   女儿已经许久没对他笑过,周康楞了一下,接着脸上满是欣慰和惊喜,是啊,他们是父女俩,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们相依为命10年了,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吗?   周康哼着歌进厨房端菜,周巧言从未见过她爸这么高兴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开心的心情藏都藏不住。   或许,她爸爸还像以前那样爱她的。   周巧言从沙发上拿起周康的手机,想放回茶几上。放下的那刻,习惯使然地,划开了手机屏幕。   这时,厨房传来周康的声音:“甜甜想喝什么汤?番茄汤可以吗?”   手机还保持在短信界面,一段对话的最后两句立刻映入眼中,想后悔都来不及。   “亲爱的,今天单位组织体检,证实我怀孕了,已经3周半了!”   “太好了,我要当爸爸了!我爱你。”   一瞬间,周巧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想法都没有,倒是清晰听到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碎了,碎成粉末了,她的整个世界。   三周半?原来在她备考的这段时间,他爸小心翼翼讨好她的这段时间里,依然跟那个女人暗渡陈仓。她止不住想,她不理他,生他气,其实她爸并不介意吧,跟在外面的逍遥快活比起来,在家与她相对的几个小时算什么。   周巧言想起来,她爸除了每天给她做次晚饭,其实整天都不在家,她以为的他的难过,他的不安,他的悔恨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他其实在享受爱情。那个女人一定在安慰他,让他别生气,告诉他没关系,他还可以有别的孩子,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那么她算什么?因为不肯接受父亲谈恋爱、再婚,不肯接受父亲爱上的女人,而被舍弃的人?明明她才是被伤害的啊,明明她爸爸说过只和她相依为命的啊。   她被舍弃了,终于被彻底舍弃了,她再不是周康“唯一”的那个孩子。周康不需要她了。那么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她曾答应母亲会爱她爸爸,但是她爸去爱别的女人了。她曾答应母亲会照顾她爸爸,但是她爸有别的小孩了。   周康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脸上还带着掩都掩不住的幸福表情,周巧言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知道这个表情跟自己没有关系,这并不是因为她跟父亲的关系缓和而开心的表情,从一开始就不是。   周康也看到她拿着手机,表情一下子从幸福洋溢变成惊恐万分,甚至都没有及时做出解释。不过,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周巧言松开手,手机自由落体运动,一个角先砸到茶几,“咣”的一声,实木桌面砸出来一个小坑,接着手机翻了过去,扣在茶几上。   周康说:“甜甜,先……先吃饭好吗?”   周巧言不看父亲,摆摆手说:“你别说话,别出现在这所房子里面,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周康说:“你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周巧言说:“好、好,我给你时间谈,但不是现在,我明天要高考,让我安静一会儿,你走,你走好吗,算我求你了。”   周康走过去,从茶几上拿回手机。他离周巧言很近,他都能感觉到周巧言在颤抖。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他拿了公文包和车钥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他说:“爸爸现在离开,给你空间冷静。你把饭吃了,明早爸爸过来接你去考场。”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说,“无论如何,不要伤害自己,好吗?”然后离开了。   大门开了又关了,周康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周巧言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这一切,过了好一会儿,才崩溃地哭了出来。她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那疼痛却比不上心痛的万一。   周巧言缓缓倒在沙发上,蜷起身体,此时此刻,她只能自己抱紧自己。   蒋伟君拿着手机坐在餐桌旁,他家房子很小,吃饭的地方就在厨房门口,蒋妈妈一回头就看见他。   蒋妈妈说:“想什么呢?没什么事早点去睡觉。”   蒋伟君说:“妈,太早了,睡不着。”   蒋妈妈说:“睡不着就去看书。你到底在干嘛?还拿着手机。”   蒋伟君说:“我想给周巧言打个电话,她最近跟她爸的关系不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明天考试。”   蒋妈妈说:“你可以打,但是别乱说话,人家怎么样都是父女俩。”   蒋伟君说:“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她明天怎么去考场。我的考点跟她的挨得很近,如果她不让她爸送,我们可以一起去。”   蒋妈妈点头。   蒋伟君拨了号码,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听。他疑惑地皱起眉。   蒋妈妈说:“是不是早睡了?”   蒋伟君点点头,正想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通。   “喂,周巧言?你已经睡了?”蒋伟君说。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蒋伟君等了一会儿,又叫了她一声。   蒋妈妈也觉得不对劲,走了过来。   电话里终于传来周巧言的声音,抽泣的声音:“我爸不要我了,他终于还是不要我了……我都决定跟他妥协了……他为什么要认识那个女人……他为什么还要别的小孩……他一直说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骗我……他骗了我……骗了我妈妈……当初他答应我妈不再婚的,也答应我的……他要去结婚了,他要去当别人的爸爸了……他不再是我爸爸了……”   声音很小,闷闷的,一边说,一边哭,话语含糊不清。蒋伟君一开始并没听懂,后来才慢慢想明白。   蒋妈妈担心地看着他,他朝妈妈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话。   蒋伟君说:“周巧言,我是蒋伟君。你在家吗?你爸呢?”   周巧言说:“我在家,这里是我和我妈的家。我爸离开了,他有新小孩了,他不要我了。”   蒋伟君说:“你爸怎么会不要你呢?别哭了,你一个人在家?门窗锁好没有?”   周巧言说:“是啊,我爸怎么会不要我呢,是我不要他了。他去做别人的爸爸了,不是我爸了。”   蒋伟君说:“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说痛快了就去睡觉。明天还要考试呢。”   周巧言似乎蒙在被子,哭一会儿,静下来,仿佛睡着了,又过了一会儿惊醒过来,又哭。蒋伟君只是听着,直到周巧言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蒋伟君挂掉电话,把他弄明白的部分跟他妈妈说了一下。   蒋妈妈皱眉说:“真是作孽。她爸爸怎么能在考前跟孩子说这些?”   蒋伟君说:“不一定是她爸爸说的,也可能是周巧言自己发现的,她挺敏感的。”   蒋妈妈说:“那她爸爸也太不小心了。孩子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也不能……”   蒋伟君说:“没办法了,已经发生了。”   蒋妈妈说:“是啊,明天一早,你去她家看看,然后两个人一起去考点吧。”   蒋伟君说:“好的,妈,我知道了。”   蒋妈妈说:“你觉得,她能跟她爸爸和好吗?”   蒋伟君说:“我不知道。够呛吧。她好像挺介意她爸找女人的。她爸以前跟她承诺过不再婚的,这次好像有小孩儿了。”   蒋妈妈叹气道:“真是作孽。”   “妈,”蒋伟君看着他妈妈,说,“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蒋妈妈楞了楞,笑道:“傻孩子,说什么呢?”   蒋伟君说:“妈,谢谢你一直全心全意只爱我一个,为了我不交男朋友,我都知道的。虽然我说过不介意你有新爱人,但是现在想想,如果你真的再结婚,我可能也会觉得被抛弃了。”   蒋妈妈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妈妈不会抛弃你的,妈妈也不会再结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爸爸,我很爱他,忘不了他。”   蒋伟君说:“妈妈你觉得,周巧言的爸爸不爱她妈妈了吗?”   蒋妈妈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不过,你不是说周巧言的妈妈已经过世10年了吗,也许她爸爸不想一直活在记忆里,希望有个活生生的人陪伴在身边吧。”   蒋伟君说:“那如果周巧言有了弟弟妹妹,她爸爸还会爱她吗?”   蒋妈妈说:“做父母的都会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的。”   蒋伟君说:“会像以前那样爱她吗?”   蒋妈妈说:“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周巧言已经成年了,她爸爸的第二个孩子小,得到更多的关爱也不奇怪。”   蒋伟君眼神有些暗,说:“周巧言很难过,她爸爸以前那么疼她。”   蒋妈妈说:“她要学着自己坚强起来。不过这个时机实在不好。”   蒋伟君看向窗外,那是“蔷薇花园”的方向,说:“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转天,周六。是每年一度高考开始的日子。千千万万的学子,十二年的苦读,只为这一天的最后角逐。   一大早,蒋伟君给周巧言打电话,一直关机,料想是昨晚手机没电后一直没充。于是又拨她家里宅电。   电话很快接通。周巧言的声音有些疲惫,她说她已经起床了,还问蒋伟君知不知道考场的具体位置。她没提周康,蒋伟君推测应该是之前周康帮她安排好了,准备亲自送她去,她信任周康,所以没关心过这个问题。   蒋伟君说:“我考试的学校离你的考点很近,一起吧。”   周巧言没有反对。   放下电话,周巧言去洗了个脸。她昨晚哭到睡着,整夜都在做噩梦,现在眼睛肿得发疼。她闭了闭眼睛,拿了书包下楼去。   蒋伟君已经等在小区门口,看见她来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朝她伸出手,说:“准考证。”   周巧言楞了楞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从书包里把准考证找出来递给他。   然后蒋伟君又检查了她的身份证和各种文具,确认没有问题才一并还给她。   周巧言勉强笑了一下,说:“你真细心。”   蒋伟君随口说:“妈妈教的好。”   周巧言瞬间沉默。   蒋伟君说:“对不起。”他忽然意识到周巧言现在应该不想听到爸爸妈妈之类的话题,他又疏忽了。   周巧言抬起头,用两只红肿的眼睛不解地看他,说:“为什么道歉?”又明白了些什么,说,“我没事,别这样小心翼翼的,我更不习惯。考完一起吃饭吧。”   蒋伟君明显觉得周巧言的意识有些恍惚,她在强自镇定,想调整自己的状态。可是,看似正在恢复的表面下那颗心却渐渐封闭了起来。蒋伟君有点着急,想对她说别这样,还是会有人珍惜你的,比如……我。   只是周巧言没给他这个机会,说着“快走吧”就转过了身。   她穿着夏季校服的身影是如此孤单,浑然不再有初见时那份淡然。他还记得,高一开学那天,初次登上那座教学楼,他站在楼梯口,张望着该往哪边走。有个女生探头过来看了看他手中的资料,对他说:“英语班啊,跟我同班的,这边,跟我来。”   然后她转身走在他前面,裙角飘扬了起来,像那一年,他和她还有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刚刚开始的青春。   她的性格不算外向,和那位19岁的外教小哥讲话会稍微脸红。但是她很友好,她愿意跟亲近的朋友谈论她的理想,她的目标大学,她要读的商科,她最近在看的书和她喜欢的REM乐队。跟她相处过的人都会喜欢她,刘东方那样心直口快的人都说过,跟她聊天很舒服。   可是那一切仿佛在一夜之间从她身上消失了,眼前这个消瘦的身影,毫无生气又漠然。仿佛只是行走,到一个目的地,去做该做的,连做那件事的意义都不去考虑。   蒋伟君帮她买了早点,才知道她从昨晚就没吃过东西了。那一瞬间,蒋伟君想,幸好她还会吃东西。因为妈妈是护士的缘故,他从小就看过太多痛苦与别离,曾有位重病的老爷爷这样对他说:“还能吃,就有活下去的希望。”道理粗浅,却饱含哲理。   到了周巧言的考点,等在这里的带队老师正好是他们班班主任。那位严肃的中年女教师看出她情绪不高,正想询问,被蒋伟君用眼神阻止。等到周巧言走远一些,才把她的情况对老师说明。   发生这种事,老师也头疼。她点头并嘱咐蒋伟君赶快过去自己的考点,不要影响情绪。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周康焦急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早上回家,发现周巧言不见了,给她打电话手机关机。他没有周巧言同学的号码,只好拨到班主任这里。当听说周巧言已经到了的时候才舒了口气。   班主任没说什么,周康也没说昨晚的事,只是略带尴尬地跟老师说,他今天有事不能过去,然后就一个劲儿拜托老师多照顾周巧言。   蒋伟君还站在班主任身边,听得很清楚。他跟老师打了招呼,临走之前又过去跟周巧言说,下午考完务必在这里等他一下,才赶往自己的考点。   下午,蒋伟君考完过去找周巧言,她果然站在考点学校前等他。蒋伟君走过去,对她笑了笑,说:“一起吃饭吧。”   周巧言情绪仿佛更糟了,问她,她说考的不好,考试的时候脑子里乱成一团。   蒋伟君说:“没事儿,你别有压力。你就是心事太重,实在不行就复读一年。”   周巧言抬起头,说:“我不复读,这次考不上大学我就不上了。”   蒋伟君说:“你读书这么刻苦,怎么能放弃深造呢?”   周巧言自嘲地笑了笑,说:“无所谓啊。以前努力是因为我爸,让他觉得他生的女儿很厉害,让他感到骄傲,觉得可以有一天把公司放心地交给我。现在,我做给谁看呢。”   蒋伟君说:“现在为了自己啊。”   周巧言摇摇头,说:“我自己真的无所谓。刚才考试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挺讨厌读书的。”   蒋伟君知道现在说再多周巧言也听不进去,只能说:“先别想那么多,先把明天的试考完。”   周巧言点头。   吃过饭,周巧言精神非常不好。她怕周康在家等她,打算不回家了,在周围找个宾馆睡一觉。蒋伟君陪她过去才发现,考试期间考点周围的宾馆大热,很多家长都抱着不让孩子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想法,早早定了房。   他们终于在两条街外用原价定到一间豪华单间。蒋伟君接过房卡的时候注意到前台小姐看他们的表情很暧昧,他反应了一下,脸顿时红了,幸好周巧言一直低着头没发觉。   蒋伟君把周巧言送到房间门口便离开了。回家之前路过蔷薇花园,他考虑了一下,上楼去按了周家的门铃。   周康果然在家。   蒋伟君第二次站在周家大门前,面对着周巧言的父亲:“叔叔你好,我是周巧言的同学,我叫蒋伟君。”   蒋伟君,那个住在街对面的学霸。周康听周巧言提过几次。   周康说:“你好,有什么事吗?进来说。”   蒋伟君说:“我不进去了,周巧言说考完试有点累,在考点附近的宾馆住宿,我觉得应该告诉您一声。”   周康楞了楞,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女儿有这么要好的男性同学了吗?打量面前这个少年,见他目光明亮,神情坦荡,以自己在生意场多年的经验看,这倒是个心性单纯的孩子。   周康点头,说:“谢谢你特意过来告诉我。能把巧言的宾馆名和房间号告诉我吗?我很担心她。”   蒋伟君垂下眼想了想,说:“叔叔,周巧言今天的情绪不太好,我想她已经睡下了,您就别打扰她了,让她先把明天的试考完好吗?她的手机好像在家里,麻烦您交给我,我明天给她。您有事明天考完试给她打电话吧。”   周康直觉这男孩知道他家的事,又不好直接问。他回周巧言的房间,找到她的手机,给了蒋伟君。   蒋伟君回到家,给周巧言的手机充电,充满之后并没有开机,而是直接放进书包里。他也想给周巧言打个电话,但是自己刚才对周康说的并不是借口,周巧言看上去很不好,或许已经睡下了。那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蒋伟君这么想着。   第二天一早去宾馆接周巧言,送她去考场的时候把手机交给她。   周巧言开了机,一堆未接来电和短信跳出来。大部分是周康的,也有明媚问她考的怎么样的。她给明媚回了条“考完说”的短信,便关了机。   周巧言说:“谢谢你帮我拿手机。”没提周康。   蒋伟君说:“没事。”也没提周康。   蒋伟君说:“你看上去还是不太好,没事吧?”   周巧言说:“昨晚房间的空调好像有点冷。”   蒋伟君说:“感冒了?”   周巧言说:“应该没。”   蒋伟君说:“考完试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周巧言说:“先考完再说吧。”   两人约好考完见,蒋伟君说带她去跟张哥他们吃饭。   下午考完,所有考点都在沸腾,考生有终于解脱了之感。蒋伟君穿过那一堆一堆聚在一起兴奋过度的同龄人,跑到周巧言考试的学校。看见她,笑了起来。   周巧言也笑,脸红红的。   蒋伟君说:“你很热啊?脸很红。”   周巧言说:“没有啊,我冷呢。”   蒋伟君的妈妈是护士,他懂得一些常识,马上拉过周巧言的手。周巧言疑惑地看着他。   手很烫,不是正常的温度。   又探了探周巧言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你病了。”蒋伟君说,“我带你去医院。”   周巧言说:“不是跟张哥他们吃饭吗?”   蒋伟君说:“先带你去医院。”   说完,不由分说地拦了辆出租,把周巧言推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蒋伟君打车带周巧言到他妈妈工作的医院。蒋妈妈一看见周巧言的样子就皱起了眉,赶紧带她去找医生。医生说是休息不好,短时间内压力太大引起的发烧,开了药,让她去挂水。   蒋伟君对医院很熟悉,楼上楼下跑着去挂号、缴费、拿药。几个大瓶子的液体,还不能同时输,蒋妈妈说还是在医院住一晚吧,免得半夜一折腾烧得更厉害。周巧言抱着药瓶无精打采地坐在走廊里,等着蒋伟君去办住院的手续。   手续办好后进了病房,蒋妈妈亲自给周巧言扎上输液器,还摸了摸她的头,说:“好孩子,睡一会儿吧。”周巧言觉得蒋妈妈的手很温暖,鼻子一酸,有点想自己的妈妈了。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蒋伟君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玩手机,看见周巧言醒了,马上让她吃饭。   周巧言全身乏力,也没什么食欲,根本不想吃。   蒋伟君说:“不想吃也得吃一点,吃饱了才好得快。”说完不由分说地把盛着小米粥的塑料碗塞到她手里。   周巧言勉强吃了一点。蒋伟君陪她一起吃的。   吃完之后,蒋伟君把饭盒什么的都装进塑料袋,去丢垃圾。临床的老奶奶对她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饿得快,估计早就饿了,那孩子一定要等你醒,不肯独自吃。周巧言听了,有点感动。   蒋伟君回来之后,发现周巧言又困了。   周巧言说:“你回家吧。”   蒋伟君说:“没事儿,我妈今天中班,一会儿我跟她一块儿回家。”   周巧言点头,想起了什么,摸出手机递给蒋伟君,说:“帮我给明媚回个短信,别提我家的事儿,跟她说我过几天去找她。”   蒋伟君接过手机,周巧言便又睡了,这一次睡得很沉。   蒋伟君出了病房,走到楼梯口才开机,果然又噼里啪啦一大堆提示蹦出来,有同学的,也有周康的。   刚找到明媚的号码,按照周巧言的意思发完短信,手机就响了。周康的。   蒋伟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周康:“甜甜,甜甜?是你吗?你在哪儿?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蒋伟君:“……”   蒋伟君:“周叔叔,我是蒋伟君。”   周康明显一楞,说:“你……你好。周巧言在吗?你有把手机给她了吗?”   蒋伟君说:“周巧言在医院。”   “什么?”周康急道,“她怎么了?”   蒋伟君说:“她发高烧,在医院挂水。”   周康说:“怎么病了?哪家医院?”   蒋伟君说:“三天没怎么吃饭,两天没怎么睡觉,试考得不好。XX医院。”   周康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马上过来。”   蒋伟君挂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刚刚态度不好,可是听到周康声音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生气了。周巧言现在躺在病床上,病因是周康,他却没立场阻止周康出现。   半个小时后周康到了,看上去也有点疲惫。他进了病房,跟蒋伟君打了声招呼,就过去摸周巧言的头。她还烧的很厉害,睡得也沉,似乎很不舒服,一直皱着眉。   周康对蒋伟君说:“谢谢你送她来医院。我照顾她就行了。”   蒋伟君刚要开口,周康的电话响了。他赶紧接通,轻声说:“嗯,刚到医院……不知道,在睡着……我今晚留在医院,你先睡吧……不,你别过来,你需要休息……嗯,明天陪你去检查。”   周康收起电话,抬头看到蒋伟君似乎有点恼怒的眼神,不知为什么生出点心虚的感觉,不自然地笑了笑。   蒋伟君说:“我先回去了。”   周康送他到门口,说:“今天谢谢你了。我会照顾她的。”   蒋伟君回头对他说:“您不用客气,好好照顾她吧。只要她同意让您照顾。”   说完,再没理楞在病房门口的周康,大步离去。   蒋伟君去护士站找他妈一起回家。   蒋妈妈说:“你同学怎么样了?”   蒋伟君说:“还在烧。晚饭喝了点粥,之后一直睡着,不过睡得不太踏实。”   蒋妈妈说:“大夫给她开了促睡眠的药,睡一大觉,明天会好些的。”   蒋伟君点头。   蒋妈妈说:“你怎么不太高兴?”   蒋伟君说:“她爸来了。”   蒋妈妈抬手拍了拍儿子的头,儿子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看上去像个大人了。她说:“人家终究是父女俩。”   蒋伟君说:“她爸爸一直跟那个女人打电话。”   蒋妈妈叹了口气,说:“中年男人也不容易啊。”   蒋伟君说:“妈,你不觉得她爸爸过分吗?”   蒋妈妈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别人左右不了的。”   蒋伟君说:“妈,将来要是我交了你不喜欢的朋友你会不会生气?”   蒋妈妈说:“你的朋友我都喜欢。”   蒋伟君说:“可是你不待见张硕硕。”   蒋妈妈笑了,说:“我没有不待见张硕硕,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跟他玩儿在一起而不念书。如果我不喜欢他,怎么还会让他来家里做客呢?”   蒋伟君也笑了,说:“他一直以为你不喜欢他,可郁闷了。”   蒋妈妈说:“你们啊,都是傻孩子。”   6月的夜晚有些微风,街上的行人车辆渐少,蒋伟君挽着他妈妈的手臂,俩母子往车站走。   蒋伟君说:“妈妈,能做你儿子我很幸福。”   蒋妈妈说:“能做你的妈妈我也很幸福。”   第二天,蒋伟君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周巧言呆呆坐在病床上,微仰着头,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着外面。   “早啊,”蒋伟君走了过去,“吃早饭了吗?我带了豆浆来。”   周巧言回过头,脸色明显好了些,冲他笑笑,说:“早啊,我正好饿了。”   蒋伟君扫视了一圈,问:“你爸呢?”   周巧言说:“走了。那女人给他打电话,他接了电话就走了。”   蒋伟君皱眉,说:“他连早点都没帮你买?”   周巧言摇头,说:“我当时没醒。呃,他以为我没醒。”   喝了豆浆,周巧言对蒋伟君说:“我去办出院手续。”   蒋伟君说:“你还有两天的液要输的。”   周巧言说:“我想回家。”   蒋伟君点头说:“那我去帮你办出院。”   周巧言说:“我自己去吧,以后我都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   蒋伟君没再坚持,陪着周巧言去办手续。之后,把她送回家。   这是蒋伟君第一次进周巧言家,来过的两次都是到门口,今天是第一次进来。   餐桌上放着几个菜,天气热,已经坏了。周巧言把菜倒掉,碟子放进洗碗池。她的手指顺着洗碗池滑过去,停到切菜台。很多年了,周康就是站在这里切菜。   昨天,周康最后一次站在这里做饭,周巧言没有看到,她想,以后大概也不会看到了。   她从厨房出来,对蒋伟君说:“你知道哪里可以换锁吗?那种门的。”指了指大门。   蒋伟君点头。   他把垃圾拎下楼,顺便去找锁匠。   周康一早接到李妍电话,赶去她家,带人去医院检查。李妍家离XX医院最近,这里的妇产科也很有名。周康帮她挂了号,给她找个了座位,安顿好之后,直奔周巧言住的病房。   当得知周巧言已经离开,马上打她的电话,没人接。周康只好先回妇产科。   锁换好之后,周巧言把钥匙收好。又把她和周康第一次去美国时,周康买的那只超大号的行李箱拖出来,到她父母的房间,把里面所有属于周康的东西往里塞。周康在这里生活了十好几年,光衣服就不够装,蒋伟君又帮周巧言找了几个箱子。   周巧言拉开床头柜,看到里面有一只戒指盒,拿出来打开,是她父母的结婚戒指。女戒是她妈带过的,男戒应该是周康不久前才脱下来的,至少在周巧言高考前最后一次见到周康的时候他还带着。   周巧言把戒指盒放回自己房间,继续给周康的东西打包。   卧室收拾完去了书房。书太重了,都没动。把书桌上的各种文件都整齐地码到箱子里。拉开抽屉的时候,最上面摆着一本书,周巧言觉得眼熟,拿起来翻了翻,是本诗集,有点印象了。里面还夹着一张借据,写着:   今借周康先生人民币一百万,用于购买xx小区x号楼xxx号商品房的首付款及装修费用。   特此立据。   李妍   周巧言看了一会儿,问蒋伟君:“你知道xx小区吗?”   蒋伟君想了想,说:“是一个经典小户型的楼盘。”他曾和他妈妈在小区售楼处门口看到周康和一个女人。   周巧言冷笑了一下。把借据夹回书里,扔进垃圾桶。扔完就后悔了,重新拎出来,扔进箱子里。   周巧言往箱子里扔东西,蒋伟君帮她封箱,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门响。周巧言和蒋伟君对视了一下,都明白是周康回来了。但是他的钥匙已经打不开家门。周康马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敲门。   蒋伟君用眼神示意周巧言,周巧言摇头。   周康敲门未果,开始拨打周巧言的手机。在来电提示音响起第一声的时候,周巧言就把声音关掉了。只能看到屏幕一个劲儿在闪。   周康挂了周巧言的电话,直接拨打家里的号码。周巧言干脆充耳不闻,继续收拾东西。   周康也终于明白周巧言是真的不会接他电话,泄愤地砸了下门离开了。   周巧言没有半点表情,继续整理周康的东西。她知道蒋伟君一直看着她,或许也对她的举动很疑惑,她说:“你知道我妈当初为什么旬蔷薇花园’的房子吗?蔷薇,花语是美好的爱情,是我妈和我爸之前的爱情。所以我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进这间房子。背叛了那份爱情的我爸也一样。”   手机又亮了下,有短信进来。周巧言拿起来看了,是周康的:   我知道你在家,你把家里锁换了?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也不接?   周巧言回:   签证被拒那天我打了一夜的电话你也没接。   周康回:   我那天不是没听到吗!   周巧言回:   我也没听到。   发完,直接把周康拉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看到这里了,不想收藏一记么(._.)   ☆、十五   下午,周巧言一个人回医院挂第二天的水。坐了没一会儿,明媚的电话来了。   “巧巧,”明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考完试了你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   周巧言说:“我不给你打,你不也给我打了。”   明媚说:“巧巧你怎么了?听上去怪怪的。”   周巧言说:“我不太舒服。”   明媚说:“不止不太舒服吧,你的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在哪儿?”   周巧言叹了口气,说:“我在医院挂水。”   明媚说:“挂水这么严重?叔叔还不得急死?你在哪家医院?我去看看你。叔叔在陪你吗?”   周巧言静默。   明媚听不到回答,叫了她一声。   周巧言说:“我爸不在。”   明媚意识到了什么,没说话。   周巧言说:“我爸可能快结婚了,他要去当别人的爸爸了。”   明媚一时间觉得难以理解,说:“怎么会呢……叔叔他那么疼你。”   周巧言说:“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我也刚刚知道,高考前那天晚上知道的。”悲伤终于铺天盖地涌了上来,还以为自己已经跨过了这道坎,在好友面前才发现,自己竟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明媚说:“巧巧你别这样,别哭……”这么说着,这个善良的女孩却先于周巧言哭了出来。在她心里,听筒对面的女孩是她的好友,一起长大,她的悲伤,就像自己能体会一样。   周巧言小声地抽泣着,说:“他们都认识5年了,一直瞒着我,那个女人怀孕了,就在我高考复习的时候。”   明媚说:“他们怎么能这样……那你可怎么办啊?”   周巧言说:“我能怎么办,一个人又不是活不下去。”   明媚说:“巧巧,你不要这样说,你还有我啊。我们考一所大学好不好?不过,你成绩那么好,你的学校我可能考不上。”   周巧言说:“我高考考砸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答什么,第二天考试的时候就开始发烧,我自己不知道,考完之后,我同学把我送到医院的。”   明媚哽咽着说:“没关系,考砸了也没关系,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   那个下午,在输液室的角落里,周巧言向最好的朋友倾诉着哀伤。   医院里人来人往。这里是医病的地方,每个人都因为各种病痛来到这里,病痛令他们不快乐,所以他们寻求医生和药物的帮助。可是没人知道如何医治受伤的心。   明媚说:“巧巧,用力哭出来会好受些。”   周巧言应了声,默默盯着地面,感觉被人拽了拽衣角,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   眼前站着个小女孩儿,五六岁的样子,左臂打着夹板,用布吊在脖子上。   小女孩儿眨眨眼,用右手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周巧言插着针头的那只手,说:“姐姐你疼么?不要哭了,妈妈说要坚强。”孩子单纯地以为眼前这个人像自己和别的同龄小朋友一样怕打针。   周巧言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说:“姐姐不疼,姐姐只是想妈妈了。”   小女孩儿问:“你妈妈去哪儿了?”   周巧言答:“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小女孩儿还弄不懂“不在了”的意思,说:“不对,妈妈一直都会在。”   妈妈一直都会在。周巧言震惊于这句话,连哭泣都停止了。   有人在叫小女孩儿的名字,小女孩儿扭头喊妈妈。   门口那个女人,算不上漂亮,神色有点疲惫,头上缠着纱布,衣服上还留着血迹,想来是母女两个同时遭遇了车祸。   女人离开了,不一会儿,用纸杯端了水进来,递到周巧言手里,水是温的。女人笑笑,没说话,转身牵着小女孩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离开。周巧言看见小女孩儿昂着头对她妈妈说:“那个姐姐想妈妈了。”   眼泪再次顺着脸颊淌下,滴进纸杯里,形成一个小小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然后泪和水便溶在了一起。   那天,明媚第二次见到蒋伟君,但是她对他已经全无印象,可是蒋伟君记得她。蒋伟君来找周巧言,顺便请她和来医院陪周巧言的明媚吃饭。   席间,他们相处挺愉快。明媚问:“听说你们班长保送北外了?你比你们班长成绩还好为什么保送没你?”   蒋伟君说:“不是保送没我,是保送的专业我并不喜欢。”   明媚歪着头看他,说:“学霸的世界果然难懂,保送多好啊,不用参加高考。”   蒋伟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明媚,她马上反应过来,闭上嘴,不再说关于高考的话题。   反而是周巧言自然地说:“怎么不聊了?你们不用顾忌我,我已经没事了。”   明媚说:“巧巧……”   周巧言笑了一下,转头问蒋伟君:“你估了多少分?能考到A大吗?我记得你想考金融?”   蒋伟君说:“参考去年的分数线,应该差不多。”   周巧言点头,又问明媚。   明媚说:“我估计我能上个二本。”   蒋伟君说:“二本的话B学院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明媚问:“什么学校?没听说过啊。”   蒋伟君说:“是A大独立出去的,刚刚建校三年。虽然现在还没什么知名度,不过以他们的师资和硬件来说,四年后说不定有实力更名为大学。”   明媚说:“靠谱吗?”   蒋伟君微笑点头,说:“这个学校的财会专业和文秘专业不错。”   明媚转头问周巧言:“我要不要去念会计?可是我买菜都会算错账。”   周巧言说:“会计不管买菜。”   明媚又转头看蒋伟君,他说:“会计,或者说财务这个职业,并不是拿着钱买东西。一个优秀的财务人员,也是可以为企业创收的。”   周巧言也说:“对,在企业里,一笔生意付款前的最后一次合同确认就是财务部,你想想他们的作用,一旦他们在付款前发现了合同的漏洞,将为企业挽回多少损失。”   明媚看看周巧言又看看蒋伟君,眨了眨眼,说:“你们怎么知道的?”   周巧言说:“跟财务人员做朋友。”   蒋伟君:“多看书。”   明媚说:“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饭毕,三个人一起回家。   明媚还在纠结要学什么专业,周巧言说:“别急,等分下来,再参考学校也是来得及的。如果你到时还是没有想好学什么,那就选你所能选的最好的学校和最好的专业。不要浪费你的分数。”   明媚和周巧言挽在一起。问:“你呢?”   周巧言说:“我?你不是说我们考一起吗?”   明媚紧了紧手臂,说:“巧巧,你真的不打算复读了吗?”   周巧言摇头说:“不了,复读要花不少钱,我不想再花我爸的钱了。”   走在她俩左边的蒋伟君说:“不花你爸的钱?那你大学怎么办?”   周巧言说:“我妈留给我一张卡,专门是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我看了一下,有三万来块。”   明媚说:“好多啊!”   周巧言说:“要用四年呢,一年的学费和住宿就要六七千,生活费只能靠自己赚了。不然就把房子租出去。”   明媚说:“你舍得吗?”   周巧言说:“真没钱的话,舍不得也不行啊。”   明媚想了想,有点生气地说:“没钱就去找你爸要,他凭什么不给啊!”   周巧言摇头说:“不是他不给,是我不想要。”   明媚说:“凭什么不要啊,难道都便宜外面那个女人吗?”   周巧言顿了顿,说:“再说吧。”   三个人在蔷薇花园门口分手,蒋伟君回家,明媚说陪周巧言住几天。   明媚也鲜少来周巧言家,一进门就看到门口一排几个纸箱子,就问她是什么。   周巧言说:“都是我爸的,打算这几天给他寄公司去。”   明媚想说什么,嘴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两个女孩儿洗了澡,挤在周巧言的床上聊天。   明媚说:“你现在的情绪感觉比我刚在医院看见你的时候好多了。你知道我下午看见你的时候真吓到了。”   周巧言说:“我也觉得好多了,烧也退了,觉得身体都轻了。”   明媚说:“对了,那个男生是谁啊?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   周巧言说:“记不得也不奇怪,他现在跟高一的时候简直两个人。高一刚入校那会儿特不起眼一个人,跟我差不多高吧,现在都快1米8了。”   “呵、呵、呵、”明媚笑,说,“老实说,他是不是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周巧言说:“我现在不相信爱情。”   明媚说:“你别这样啊,人还是应该向往美好的。”   周巧言说:“或许吧,你要是恋爱我还是会祝福的,我自己就算了。”   明媚说:“你真的不喜欢那个男生?”   周巧言摇头:“我现在根本就不想去考虑那种事。”   明媚说:“可我还是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他那么照顾你,你也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周巧言说:“可能是因为,我签证拒签那天他刚好在吧,我对他,很容易产生一种同盟的感觉。”   明媚说:“喜欢就是喜欢,一个人要是不喜欢另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凭白付出呢。”   周巧言说:“可是我现在不想考虑那些事。”   明媚拍了拍周巧言的肩膀,说:“我明白了,别多想,睡吧。”   又休息了几天,周巧言的身体彻底恢复,第一次生病没有周康的照顾,她一个人,终于挺过来了,她突然有种重生了的感觉。   这天,蒋伟君打电话给周巧言说,张哥请客吃饭,周巧言就去了。席间大家突然起哄让张哥对刘东方求婚,张哥刚站起来,刘东方嗷一嗓子跳起来,从包间里冲了出去。   “嫂子害羞了!”   “快追嫂子、帮张哥把嫂子追回来!”   “张哥快上啊!”   一群人起着哄追着刘东方就出去了,周巧言没一群运动男反应快,跟着蒋伟君最后出来,刚到走廊,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巧言?”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月榜上看到自己名字了( ;?;)虽然只是分频的(′?_?`)   请不要客气地点击收藏吧@(?●?)@   ☆、十六   张哥组织聚会,请客吃饭,庆祝高考结束,地点选在他二叔开的酒楼。周巧言才知道这家全市知名的“名扬大酒楼”是张哥家开的。她以前跟着周康来过两回,菜不错,服务也好,价格公道,新老顾客不少。他们的婚宴、周年庆宴、满月酒宴,也都很有特色。   张哥像往常一样要了个包间,因为是老板的侄子,服务员直接给领到楼上。   众人落座。张哥举杯说:“来来,大家都把杯子端起来,无论如何,考好考坏的,高考咱是考完了。咱们中间有伟君这种能考上好学校,还有我这种可能考不上大学的,不管怎么样,咱们以后还是朋友、还是兄弟,先干为敬。”   大家纷纷附和,喝酒聊天,气氛一时非常融洽。   几杯之后,有人开始打趣张哥:“哥,听说你最后一门提前交卷了。”   张哥说:“那是,像你们几个到点才交卷的,被挤在学校里不好出来吧?我多有先见之明,早早出来抽了根烟呢。反正也不会。”   那人说:“其实最后一句是重点。”   张哥说:“闭嘴。喝你的酒。”   另一个人问:“张哥,你不上大学干什么去啊?我妈这两天就发愁,担心我万一连个专科都考不上,将来怎么办。”   张哥嗤笑道:“什么怎么办?男子汉大丈夫,不上大学就没出路了?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想好了,将来也开个酒楼,像我二叔这么大的,然后娶老婆结婚。”   那个人旁边正好是刘东方,他马上转头说:“嫂子,大哥说要跟你结婚。”   他另一边的人说:“嫂子,大哥跟你求婚了么?”   刘东方的竟然脸一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几个坏小子更乐了,说:“张哥跟嫂子求婚,张哥快跟嫂子求婚!”   这个话题得到全体人响应,整个包间里都在喊:   “求婚!”   “求婚!”   “求婚!”   “求婚!”   在这样的起哄声中,张哥轻咳一声,站了起来,大家不闹了,目光都聚集过去。只见张哥整了整衬衣领子,正好开口时,刘东方猛地站了起来。   众人又都看向刘东方。   正当他们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刘东方突然冲到门口,拉开门跑了出去。   所有人:“……”   蒋伟君第一个反应过来,说:“嫂子害羞了?”   紧接着,有人马上站了起来,说道:“快追嫂子、帮张哥把嫂子追回来!”   “张哥快上啊!”   “嫂子别跑啊!”   “打内线,让门童千万拦着嫂子!”   “没有内线!”   “没有门童!”   一群人乱糟糟地跟着张哥往外冲,周巧言挤不过他们,被甩在后面,只剩蒋伟君跟着她。当她从包间出来,站到走廊,就看见不远的地方张哥已经追上了刘东方,两个人被其他人围在中间。   她正要过去,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名字:“巧言?”   周巧言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下一秒便楞住了:“张叔叔。”是周康的合作伙伴,很喜欢她的那位张平叔叔。   “您好。”周巧言说,脸色很不好看。   张平朝张哥那个方向看去,他不认识张哥他们,疑惑地又看周巧言。   周巧言也看过去,她没听到刚才张哥说了些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求婚成功了。她看到张哥亲吻了刘东方,刘东方别扭地推开他,脸红得不像话,却透着无尽的甜蜜。   他们还在开玩笑:   “扯证吧!”   “嫂子还没岁数!”   “张哥也没有!”   “先订婚、订婚,老板上酒,牛栏山!”   他们簇拥着那对情侣往回走,鱼贯回包间。张哥路过的时候疑惑地看了张平一眼,蒋伟君悄悄朝他摆了摆手,他点头,让所有人进去屋里。蒋伟君也进去了。   楼道里只剩下张平和周巧言,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张平先开口,说:“巧言许久没来我家玩了,你阿姨还说起你呢。”   周巧言笑了一下,说:“最近事儿多,改天我去看阿姨。”   张平点点头,他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往下说:“老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   周巧言扯了扯嘴角,低下头。   张平有些明白,想了想,说:“他们下个月婚礼的事你知道吗?就在这家酒楼。”   周巧言惊讶地看向张平,但惊讶也只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无所谓的样子。   周巧言打开包厢门的时候,里面不自然地突然静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知道蒋伟君可能把她家的事说了出来,但她无意接受安慰。   她坐回刘东方身边,另一边是蒋伟君。   张哥指了指对面一个人,说:“你,刚你叫的牛栏山?你负责把它喝光,不喝完你别想回家。”   那人忙说:“别啊,张哥,一起喝啊。”   包间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仿佛周巧言的插曲并没发生过。这正是周巧言想要的,她不需要安慰,几句不明真相、不痛不痒的安慰没有任何意义。   张哥已经换到刘东方身边坐,一只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刘东方帮周巧言倒饮料。   蒋伟君问她:“刚刚没事吧?”   周巧言说:“那人是我爸的合作伙伴,他刚才说,我爸下个月要结婚了。”手在杯子上滑动,似乎只有这样可以掩饰杂乱的情绪。“就在这家酒楼。”声音不大,只有坐在一起的他们四个人能听到。又或者其他那些人只是装作不知道。   刘东方看张哥。张哥说:“巧言你一句话,张哥给你出气,让他们的婚礼‘终生难忘’。”   周巧言忙说:“别、别,张哥,这是你叔叔的酒楼啊。”   张哥说:“正因为是我叔叔的酒楼,更好搞定。你说吧,是明算是暗算?明算我就带着一帮兄弟过去捣乱,搅合他们典礼。暗算就在他们菜里下药,让他们俩上吐下泻至少三天。你放心,大厨的儿子跟我很铁的,没人查的出来。”   周巧言也不知道张哥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脸色都变了,说:“张哥千万别,那人毕竟是我爸爸,而且……而且,那个女的已经怀孕了,那样不好。”说着低下了头,眼圈已经红了。   刘东方问:“那女的是干嘛的?”   周巧言摇头。   张哥说:“哥找人帮你查查。”   周巧言未置可否。如今就算知道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刘东方摸了摸周巧言的头,也有点难过。她虽然跟周巧言他们同岁,但是性格开朗,人又成熟,一直像大姐姐一样,周巧言也很喜欢她。   刘东方说:“所以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周巧言握着刘东方的手,说:“嫂子别这么说,张哥是个好人,你们一定会幸福的。”说着把自己脖子上那条粉色的水晶项链摘了下来,说,“这条项链是去年我去美国考试的时候买的,它的心形图案代表永恒的爱情,我今天第一次带,你不要嫌弃,送给你,祝福你和张哥。”   刘东方看着那条做工精细,看上去就不便宜的项链,说:“不不,这太贵重了,还是在国外买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我可不能收。”   周巧言说:“嫂子,你当我是朋友就收下。”   刘东方还想说什么,张哥碰了碰她肩膀,说:“巧言的心意,你就别别别扭扭的了,收下吧。”   周巧言把项链戴在刘东方脖子上。刘东方个子高,脖颈细长白皙,配这条链子好看极了。周巧言握着她的手,看了看她和张哥,说:“嫂子、张哥,祝你们幸福。真心的。”   刘东方抱了抱周巧言,说:“谢谢你,巧言。”   那天,周巧言第一次喝啤酒。还试了一口牛栏山,太辣了,直接吐了。   吃完饭,张哥又带着所有人去唱歌。音响开得震天响,聊天得互相喊才能听得到。有两个麦霸同时抓着麦克风不撒手,被张哥吼了半天。周巧言唱了首英文歌,除了蒋伟君没人听得懂,但是大家都使劲儿鼓掌。   周巧言觉得一辈子没这么酣畅淋漓过,从KTV出来,耳朵还在嗡嗡响,连马路上跑来跑去的汽车声都不觉得吵了。   蒋伟君和她一个方向回家,跟大家挥手再见。   蒋伟君说:“怎么样,唱歌很减压吧?”   周巧言把手架在耳朵后边对着蒋伟君,大声说:“你说什么?”   蒋伟君笑了起来,也不知她是真的听不清还是故意的。   周巧言也笑。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还沉浸在唱歌的兴奋里,开开心心往家的方向走。   蒋伟君哼起REM的一首歌,唱了几句,周巧言也跟着哼唱,声音不大。   「I’ve found a way to make you   I’ve found a way   A way to make you smile   I read bad poetry   Into your machine   I save your messages   Just to hear your voice   You always listen carefully   To awkwards rhymes   You always sayyour name   Like I woulden’t know it’s you   At your most beautiful」   在安静的初夏夜晚,安静的歌曲,带着少男少女们的心事,流淌过那一页页平淡无奇又绚丽多彩的青春。   时间太晚了,蒋伟君不太放心,把周巧言送到她家大门口才离开。   周巧言开门进家,还在换拖鞋的时候宅电响了起来。她急急忙忙地把脚上的鞋子甩了,跑过去接电话。   “喂?”连来电显都没看。   “巧言,”电话那边说,“是爸爸。”   听到周康的声音,周巧言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冷了。   周康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你手机一直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刚回来?跟谁出去的?”   周巧言没说话。   周康叹了口气,说:“刚才你张平叔叔打电话给我,说在外面吃饭的时候遇到你了,说你跟一些看上去不太好的人在一起。最近你都在干什么?都结交了什么人?”   周巧言深吸了口气,说:“我的朋友里没什么‘不太好’的人,他们都对我很好,起码不会背叛我。”   周康停顿了一会儿,说:“甜甜,爸爸没有背叛你。”   周巧言说:“我再说最后一次,你别再叫我‘甜甜’,尤其别在那个女人家里这么叫我。还有,你不仅背叛了我,还背叛了我妈。”   周康说:“甜……巧言,我们谈谈,好吗?”   周巧言说:“我们是该见个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歌曲来自R.E.M《At My Most Beautiful》   ☆、十七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面对,总逃避没有意义,有些话也总得说出来。   周巧言不同意周康到家里来,周康只好选了间茶社。他以前也带周巧言去过,有包厢,适合谈事情。   到了那天,周巧言拖着那只装满周康衣物的超大旅行箱就出门了。她想了一下,没有坐地铁,而是打了个车。司机以为她是去机场的,结果却听到一间茶社的名字,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10分钟,推开包厢的门,周康不在,只有李妍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呃,”李妍可能也没想到她到这么早,说,“刚刚服务生过来说周康的车挡了别人车的位置,他过去挪车了。”   周巧言“嗯”了一声,也不抬眼看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李妍略微有些尴尬,笑着跟周巧言说:“甜甜 ,你爸爸他经常……”   “你不要叫我‘甜甜’,”周巧言不悦地说,“我小名儿只有家里人才能叫,我跟你不熟。”   李妍被噎了一下,但她没有跟周巧言计较,换了个说法:“巧言比照片上漂亮,你爸爸经常给我看你的照片,夸你是个小美女呢。我从很早就想跟你见面,聊聊天了。”   周巧言的目光落在桌子上并排放在一起的两只手机上,两只是同款,黑色的是周康的,她认识,另一只不言而喻。   周巧言伸手把周康的手机拿过来,滑了开,开始翻他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你接着说。”   李妍缓了缓,才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在怪我。但是我不会怪你。我希望能跟你好好相处,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周巧言把周康手机相册里,所有她的照片都删了,又把他通讯录里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家里号码也删了。删完之后,把手机放回原位。才抬头对李妍说:“你说的不对。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非常讨厌你。”   李妍脸色瞬时就变了,但她还要在周巧言面前保持良好的风度,只好继续说:“你讨厌我也没有关系,但你对你爸爸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你知道吗?自从你把家里的锁换了不让你爸爸进门,他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他是你的爸爸,他非常爱你,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互相接受好吗?”   周巧言说:“你不要这么说。首先,他是我爸爸,他对我没什么接受不接受的,无论我对他态度是好是坏,是不让他进家门还是不接他电话,他都是我爸爸。至于你,你接不接受我,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倒是你,如果我不接受你,你会怕我爸对你有意见吧。”   李妍没说话。   周巧言继续说:“我没说错吧。是,我不让我爸进家门,但是如果我说我要去你们家住两天,我爸得高兴坏了,得赶紧让你给我收拾个房间,然后买我喜欢吃的菜,你能拒绝吗?你不能。因为你靠他养呢。”   李妍有点不高兴,说:“我经济上是独立的,你不要误解我们的关系。”   周巧言冷笑了一下,说:“你买房子带装修一百万都是我爸出的,你经济独立?”   李妍似乎没想到周巧言会知道这件事,明显楞住了。   周巧言没给她思考的机会,接着说:“你知道我是不愿意我爸爸再婚的吧。”   李妍说:“是,刚认识的时候他一直为了你拒绝我。可是我们还是相爱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会令我们吃惊的。”   周巧言点头说:“是,你不要脸的程度挺让我吃惊的。”   李妍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才说:“巧言,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我跟你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巧言说:“我不想你,我想你干什么?不过我倒是想跟你说几句大实话,你以为跟我爸结婚了就是胜利?就能当老总夫人了是吧?”   李妍摇头,但是周巧言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我手里有我爸那间公司49%的股份,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李妍有些吃惊,没说话。   周巧言说:“就是说我爸拼命工作,一年下来,挣的钱一半是我的。将来我爸老了,干不动了,你儿子接手公司,挣的钱也得分我一半。就是说,我什么都不干,你的老公儿子就得养我一辈子,而且他们要是做了什么我不高兴的决定,我随时可以让他们做不成。你想把我踢出去,别做梦了。”   李妍咬了咬嘴唇,说:“不,我没有……”   周巧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顺便欣赏李妍的表情。说:“你没有?没有什么?没有想把我踢出去?你不会想说你喜欢我吧?这怎么可能,你这话也就骗骗我爸那种寂寞的中年鳏夫。因为我,我爸连承认你都不敢,他以前没向他的朋友介绍过你吧?还指望他跟你结婚?你要不怀孕他会娶你吗?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我在,他得顾及我。所以说,你喜欢我什么?”   李妍说:“我爱的是周康这个人,不是靠一张纸维持的位置,更不是钱。”   周巧言说:“哦哦,有骨气。你不是不爱他的钱吗?你不是经济独立吗?这样吧,你把你那一百万的债权人转成我吧,反正那钱是我爸娶你之前借你的,那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你把你的债主转成我,然后还我一百万,我就相信你对我爸是真爱。我不收你利息,也不要求你多久还完,甚至你还不完可以将来让你儿子还,我很大方吧,快点感谢我。”   李妍瞪着周巧言说不出话。   周巧言轻哼一声继续喝茶。她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周康的生意伙伴,说的好听叫“成功人士”,其实都是人精,跟他们混多了,耳濡目染的,对付李妍这样的真不在话下。只是周巧言一直觉得,把精力用在跟人斗心眼儿这种事上实在太浪费,她也不喜欢。其实周巧言知道自己并不是做生意的料,只是周康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个女儿,公司也好,周康也好,都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而如今,周康连别的孩子都有了,她剩下的责任只有“周康是她爸”这一个,其它都无所谓。无所谓的人,有一种豁得出去的洒脱。   “哦对了,”周巧言差点忘了还得补一刀,“你最好生的是儿子,然后把我爸伺候得好好的,让他愿意让你儿子进公司。你要是让他不满意了,让他觉得再婚再的可真憋屈,这外面可那么多年轻小姑娘排队等着呢。以前是我给他拦着,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李妍的脸都快跟猪肝一个颜色了。   周巧言这边话音刚落,周康就推门进来了。他看见周巧言这么早也是一楞,说:“我以为你会晚些。”   周巧言指了指放在门口的那只行李箱,说:“不想带着它坐地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出租车发票,扔在周康的手机上,说,“给你送东西的打车费,把钱给我一下。”   说这话的功夫李妍已经恢复了些,她对周康笑笑,说:“你们父女聊,我去个洗手间。”   周康点头,然后坐下。看了看那张发票,笑着说:“这是干嘛,爸爸钱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周巧言说:“都是我的?她肚子里那个能同意么?”说着,指了指李妍离开的方向。   周康说:“爸爸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周巧言说:“你说得真轻松,我的资产一下子缩水50%呢。”   周康没接话,说:“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周巧言说:“她欠了我一百万,你帮她还一下吧。”   周康楞了,说:“她什么时候欠你一百万?”   周巧言说:“xx小区的房款啊。她不是‘借’吗,她‘借’的时候可还不是你老婆呢,就是说你‘借’她的时候,那一百万还是我的呢。”她说这话的时候,使劲儿强调“借”字。   周康说:“那笔钱真的是她借的,她的个性很独立,月供都是自己出。”   周巧言说:“不到一百平的小户型,一百万首付加装修,月供598,真独立。再说一百万她怎么还?是靠她那个濒临关门的小杂志社一个月3200的工资还是写些没人看的打油诗,自己印了卖给冤大头?”   周康皱眉说:“你调查她?”   周巧言说:“我没兴趣调查她。但是我也是有朋友的人。”   周康说:“巧言,你别这样。”   周巧言说:“我哪样啊?”   周康说:“李妍她是个好女人。”   周巧言说:“好女人未婚先孕?”   周康说:“你不要质疑她的人品,都是爸爸的错。”   周巧言说:“当然是你的错,不然还会是我的错?”   周康说:“你不希望有个弟弟妹妹吗?”   周巧言说:“不希望。只有我妈跟你生的孩子才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妈已经死了,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弟弟妹妹。别的女人生的只是你的孩子,跟我没关系。”   周康说:“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   周巧言说:“我这么不懂事你还能在外面生孩子,我要是再懂事儿点早被赶出家门了。”   周康说:“没有人会赶你出家门。倒是你把爸爸赶出家门了。你把家里的锁换了,不许爸爸回家,还把爸爸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对爸爸?”   周巧言说:“你曾经说过什么?你说、以后只有我们两个过日子,你说、我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孩子。现在呢?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对我的?”   周康说:“你对爸爸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现在依然是,永远都是。无论如何,你是爸爸的女儿,爸爸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周巧言说:“呵,你不如去祈祷世界和平。”   周康沉默下来。他不想继续和女儿斗嘴。   周康拿出两张卡,放到周巧言面前,说:“这里两张卡,一张是给你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不让爸爸在身边,你自己要计划着过日子,不要乱花钱,但是该花的还是要花。我会随时关注这个账户,如果没钱了爸爸就给你打,如果爸爸没有注意到,你就给爸爸打电话。”又指着另一张,说,“你拥有公司49%的股份,每年的分红都会打到这张卡里。你看你是自己收着,还是爸爸帮你管理?”   周巧言说:“我自己拿着吧,你管着管着都进那女人口袋了,我到时找谁哭去。对了,户口本还在你手里吧?我记得以前跟我留学资料放一起的。你把你户口迁出去跟那女人放一块儿吧,反正我名下有房,户口可以独立了。办好了快递给我就行。”   周康深深叹了口气,说:“巧言,我知道你现在还在气头上,但是爸爸想告诉你,爸爸永远都爱你,不管你怎么对爸爸,爸爸依然还是你爸爸。”   周巧言说:“嗯,知道了。我也会永远爱你的,因为我答应过我妈的。我跟你不一样,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一会儿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账付了。”   周巧言没说什么“我不稀罕别人爸爸做我爸爸”之类的话,她想通了,明媚说得对,只要周康是她爸爸,就会给她钱。有钱为什么不要?谁跟钱也没仇,何况那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不能都便宜给外人,捐给慈善机构也不给。   “周巧言,”她对自己说,“从今以后,你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周巧言把收拾出来的那几箱子周康的东西用快递发到他公司,写明到付。然后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之后抱着她妈妈的照片坐在沙发上发呆。   接下来的日子无非就是同学聚会。周巧言的高中岁月跌宕起伏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高考发挥得又不好,而且她家里这点破事儿估计同学们也都知道了,她并不太想去。蒋伟君每次都直接到她家门口敲门,直敲到她开门为止。只要她开了门,就一定会被蒋伟君拖走。   去了几次,周巧言发现其实聚会也没什么,马上就要各奔东西,谁会介意谁过去怎么样。倒是班主任,认真地问过她两次真的不想复读了么。周巧言才发现,班主任人挺不错的,以前总觉得她太严肃了,不好说话,其实她了解每一个学生的情况。周巧言很确定地跟她说不再复读了时,她眼中特别明显的失望和遗憾。   至于父母离异、再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班里有个同学,周巧言还记得他爸来给他开过家长会,没想到是后爸。他说后爸待他不算好也不算差,但生活在一起总感觉别扭,他打很早前就决定要考去外地读大学,毕业之后即使回来工作也不会回家住。   一个同学问他:“那你妈怎么说?”   那同学答:“什么都没说。他们已经给我妹妹定了新床,就等着我一走人,我那即将上小学的妹妹就可以有独立卧室了。”   周巧言也跟着大家一片唏嘘。对比自己,起码还有个房可以落脚。   那同学又说:“我这已经不错了,起码我后爸养我到高中毕了业。听说我爸二婚娶的那女的也有个儿子,我爸就不太想养别人的孩子,那女的为了跟我爸结婚,把儿子推给前夫,前夫也不要孩子,就甩给孩子的爷爷奶奶带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这段经历里发生的、遇到的、听说的所有事情都会影响着和塑造着人的性格。就像三年前的周巧言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把她爸拒之门外,而那个时候的她还相信美好的爱情,相信只要爱了就是一生一世,爱情不会因病痛甚至死亡而分开。可是现在她不会那么想了。现在的她觉得爱情就像买彩票,能中头奖的人有,但不会是自己,因为自己连彩票都不买。   考分公布的当天,蒋伟君给周巧言打电话。   “离一本线差了5分,”周巧言说,“我决定跟明媚去B学院了。”   蒋伟君说:“快来快来,离我A大近得很,抄近路最多10分钟。据说B学院食堂不错,以后我也去那边吃。”   周巧言无奈了,说:“你连这个都调查清楚了。”   蒋伟君说:“民以食为天嘛。对了,为了庆祝考分公布,第一批次报考顺利,以及大家对班长不需要参加考试的忿恨,决定宰班长一顿,你来吗?我过去找你。”   周巧言傻眼了,说:“怎么又吃啊,我这两个礼拜已经胖了3斤了……”   蒋伟君说:“胖了啊?用我帮你减肥吗?从明天起,我每天早上5点陪你去跑步。”   周巧言:“我不要。”   蒋伟君说:“反正一开学就要军训,每天都得跑步、踢正步、站军姿,你就当提前进入状况了。”   周巧言:“我不要我不要!”   早起什么的最讨厌了!运动什么的最讨厌了!!   班长梁超请客吃麻小,还是路边摊。大家狂喊:“班长太小气了。”   梁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班长家也没余粮啊。吃不吃?吃的进来,不吃站店门口等。”   众人:“吃、吃。”围着桌子坐成一圈。   以前周康不允许周巧言吃路边摊,说不卫生,周巧言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店,看什么都新鲜,缺个角的桌子、少条腿的凳子,竟然都可以用。店面不大,室内很暗,吊着两盏25瓦的灯泡,也看不出来干净不干净。   班里的同学除了去外地旅游的和没收到临时通知的,来的大约也有十多个。   梁超举着手里那只塑料杯对大家说:“今天能来的都是真兄弟,一会儿把联系方式留一下,将来我在帝都混不下去了,方便找你们借钱。”   众人一片惊呼:“苍天啊,大地啊,班长竟然会讲冷笑话了!”   梁超这个人,看上去像个典型的书呆子,说话办事一丝不苟,总是面无表情的,就是传说中“面瘫君”那种类型。   这样一个人,也开始开玩笑了,大家的惊诧何止一点点。连蒋伟君都张着嘴盯着看了他半天。   周巧言说:“原来班长这么幽默,以前真没看出来,是因为保送太开心了么?”   梁超说:“周巧言同学你也很幽默。”然后对在座的人说,“我并不是因为保送而开心,而是因为你们去考试的时候我可以在家里打游戏而开心。”   “班长你拉仇恨呢。”   “趁机玩儿命练级把我们狠狠甩开的班长实在太狡猾。”   “班长你哪个服的?以后走在路上千万小心,我小号是杀手。”   “其实班长练了个人妖号。”   “……”   梁超顶着一张面瘫脸,推了推眼镜,说:“我小号练的是流氓。”   有人问:“女流氓?”   梁超:“……”   周巧言问:“那个……‘人妖号’是什么?”   有人问:“周巧言你没打过游戏吗?”   周巧言说:“打连连看算吗……”   众人:“……”   短暂的静默后,同学们顿时激动了起来,纷纷朝周巧言聚过来。   同学甲:“周巧言来我们服吧,我们服是新开的,服务器那叫一个快!”   周巧言:“服是什么……”   同学乙:“周巧言来我们这里吧,我们公会金字招牌,百年老号,信誉保障,仓库满到快溢出来了,都是一线装备!”   周巧言:“公会?”   同学丙:“你别听他们的,后台硬不如师傅牛,我介绍我师傅给你认识,我师傅桃李遍天下,专注带人练级三十年,经验丰富。”   周巧言:“你师傅高寿了……”   “周巧言,”梁超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所有人出于多年习惯全都闭上嘴看着他,“我们公会要求全英语交流,既可以娱乐又可以练习口语。”   周巧言:“……”   其他人:“……”   大家都在聊游戏,所有人轮流给周巧言普及游戏知识、拉拢她一起玩儿,而直到最后她才知道同学们玩儿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游戏。   同样的,只有在饭桌上,才能发现一个人的另一面,许多同学跟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不一样。比如梁超嗜辣如命,把其他人辣得直喝啤酒,他仍然很淡定。最后,好几个人都喝醉了,说着梁超欺负人,再也不跟他吃饭了。马上有人说就算想吃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呢。然后就有人哭了。   梁超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组织没喝醉的负责把喝醉的送回家,之后给他发短信确认一下。不过周巧言觉得梁超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只是没表露出来。   几天后,周巧言买了一束百合花去看她妈妈。她得向妈妈道歉,她不够努力,没能留学、甚至没能考上一本,还把爸爸弄丢了。   “妈妈,对不起,”周巧言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说,“是我做的不够好,爸爸还是要结婚,我放他去结婚了。以后就我一个人了。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反悔,我虽然凶他,但是将来那女人要是对他不好,或者不要他了,我不会不许他进家门的。他永远都是我爸爸。”   周巧言说:“爸爸以后要去当别人的爸爸了,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他那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会让那小孩没有爸爸。”   周巧言说:“可是我没有爸爸了。”   周巧言说:“妈,我是不是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周巧言哭了,墓碑上的照片都模糊了起来。她母亲依然在微笑,笑得那么自信、那么美。   周巧言说:“妈妈,我真的很难过。”   进入7月,天气更热了,蒋伟君过来帮周巧言换纱窗。以前这些事都是周康在做,她从来没操过心,现在才知道,“一个人生活”这种事说着容易,其实挺难的,她有太多不懂、不会的地方。   “太谢谢你了,”周巧言把果汁递给蒋伟君说,“我完全不会。”   蒋伟君接过来,说:“其实没什么的,开始我也不会。这些事也可以请专门的人帮忙做的,不过你运气好,认识我了,我免费。”   周巧言笑了。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一阵静谧。初夏的风透过纱窗吹动浅色的窗帘,一荡一荡的。   坐了一会儿,周巧言开口说:“其实,你知道的吧?”   蒋伟君说:“嗯?”   周巧言说:“今天,我爸结婚的日子。现在婚礼应该开始了吧。”   蒋伟君沉默。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你说……”周巧言目光透过窗子看向远处的天空,“如果我从酒店的楼上跳下去,他们会怎么样?”   蒋伟君脸色有点变,说:“周巧言,你……”   周巧言笑了笑,摇头说:“我随便说说。我不会的。”   蒋伟君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好受。”   周巧言扭回头看蒋伟君,说:“你以为我恨我爸吗?不,我不恨他,虽然我也不会原谅他。不过我当初答应过我妈永远都爱他,我就会永远爱他,而且,我是真的爱他的。他说话不算数,但是我不会。他不是左右为难吗?没关系,我帮他选。我这是为他好。省的他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他自己不开心,别人也都痛苦。”   蒋伟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周巧言的头。周巧言有点讶异,随即笑了笑。   时光过得飞快。从8月底开始,大学陆续开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不是游戏文,也不会转成游戏文。真的(?-_-?)来收藏吧。   ☆、十九      因为是本地的大学,本以为方便许多,结果当天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周巧言报道当天,搭了明媚的顺风车,明爸明妈都来了,外加上两个人的行李箱,经济适用型小轿车后备箱装不开只好往车里塞,车里挤得周巧言都不好意思坐进去了。幸好两个女孩都不胖,不然车门都关不上。明爸把空调开到最大,风呼噜呼噜地吹,满载的汽车朝着大学城奔腾而去……   比她们俩早一天报道的蒋伟君正等在B学院门口,帮着她们找报到处、收费处办手续。学校里到处都是大一新生和新生家长,他们讲着各种方言,有些勉强能明白,有些根本听不懂。明媚的父母一个帮她排队交费、一个帮她排队报到。   蒋伟君让周巧言自己排队交学费,自己则去帮她去报到处排队。等她这边交完费,再拿着收据到报到处找蒋伟君办报道的手续。周巧言都懵了,从收费处出来找不到去报到处的路了,给明媚打电话没人接,只好打给蒋伟君。蒋伟君出来接她,再回去重新排队。   “我的天啊,”周巧言抱着一大堆资料跟在蒋伟君后面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的惊吓过度,说,“你们学校报到也这样么?”   蒋伟君说:“跟我们学校比,你们学校这阵仗根本不够看。你们毕竟是新建校,我们可是百年老校,比你们面积也大,专业也多。我昨天看到有同学家来了8个家人,比宿舍里住的人都多。大学城附近的宾馆接待不了这么多学生家长,我们学校把体育馆都打开了,给家长们临时住宿用。”   不知道为什么,周巧言立刻脑补了周康在体育馆铺张凉席睡地铺的画面,第一反应是幸好他没来。可是又一想,自己明明是本地生,从大学城开车回家也不到2个小时。想完这些才想起来,周康已经被自己扫地出门了。唉。   蒋伟君说:“先去宿舍,都安排好了带你过去开开眼界。”   周巧言说:“我不去。”   蒋伟君说:“我们学校的学长们可有经济头脑了,出租凉席和旅行帐篷给新生的父母。真是没想到,我入学第一天就学到东西了,还是非常实用的。”   “呵,”周巧言说,“那恭喜你了。”   蒋伟君回头看她,说:“大学是进入社会前的最后一段路,我们不仅要在这里学习知识和积攒人脉,还要尽可能地接触社会,我们要用这几年做足成为一个社会人的准备,我发现新生入学就是非常好的一个机会。”   周巧言无不羡慕地说:“你想得真远。”   蒋伟君停下来,拍了拍她的头,说:“以前是你爸爸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周巧言楞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说,不理我爸的我是个笨蛋么?”   蒋伟君笑了,说:“当然不是。在我心里,你爸虽然对你很疼爱但是也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周巧言低下头。   蒋伟君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过我倒觉得这对你不完全是坏事,你看,今天这一天里你的经历对你的成长有很大帮助,对不对?”   周巧言想了想,说:“这倒是。”如果周康在,会把所有的一切替她包办的,她永远不会接触到这些。   蒋伟君说:“所以你跟着我就对了,这四年保证把你培养成为一个修得了电脑、打得了流氓的女汉子。”   周巧言说:“流氓……我连班长的小号都打不过……”   蒋伟君说:“真的不来我们这边看看吗?刚开学,宿舍进进出出人很多,管得还不算严,等开学之后就没这么方便进了。我介绍我同宿舍的人给你认识,他们都很有趣的,有个同学是内蒙来的,他带来的牛肉干可好吃了。”   周巧言问:“牛肉干有趣还是人有趣?”   蒋伟君笑道:“都有趣。”   两个人去停车场找明媚一家,他们三口已经等半天了。然后拖着行李去找宿舍。周巧言虽然跟明媚同样是文秘专业,但是没分到一个宿舍。明媚不高兴,说等混熟了,一定要想办法跟周巧言调到一起住。   明媚爸妈跟着明媚找宿舍,蒋伟君帮周巧言拖箱子。   B学院不愧是新建校,宿舍条件很好,四人一间,每个人都有书桌有柜子,还带个小洗手间。   周巧言的宿舍已经有两名女生入住了,周巧言进来的时候她俩正在聊天。   蒋伟君拎着个大包跟在周巧言后面进来,大方地跟女生们打招呼。有个女生问他是本校生吗?他说是隔壁A大的,那个女生一脸羡慕地讲了句粤语,俩人都没听懂,猜测了一下,应该是感叹A大的名气。   三个人先简单地互相认识了一下。刚才跟蒋伟君搭话的女生来自广东,叫陆露,另一个女生是四川人,叫孙之鸿。她们宿舍的另一个女生叫陈琪的其实也到了,刚才去送她父母坐车回家了。   周巧言把东西都放好之后,也快到晚饭时间,蒋伟君就说想去食堂看看。陆露跟他说不用去了,她中午已经去过了,看到门口贴的通知说要到正式上课食堂才能使用。   蒋伟君说:“那大家一起出去吃吧。”   另外两个女生没有反对,正要出门的时候陈琪也刚好回来,一个宿舍正好凑齐。周巧言去叫明媚,她那边竟然还没完事儿。她跟周巧言说,她们宿舍只有她一个本地生,她爸说一会儿还要请她宿舍的同学吃饭,就不要等她了。   于是周巧言四个人加上蒋伟君,到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饭。   蒋伟君一点都不像比她们早到一天的,他对附近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周巧言对“蔷薇花园”周围的熟识程度。   周巧言问他:“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蒋伟君笑了起来,说:“我初中篮球队的前辈有考到这里的,我偶尔会过来找他们打球。”   “你会打篮球哦?”陆露问。另外两个女生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周巧言从以前就知道运动型男生很吃香,自己果然是另类。   陈琪也问:“你打得怎么样?”   蒋伟君说:“我们学校的成绩一般。不过我认识几个打球特别好的,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   几个女生忙说:“好啊好啊。”又围着他问一般在哪里打,什么时候会有比赛,聊得很开心。   吃完饭蒋伟君要付钱,女生们坚持AA,蒋伟君也没太多推辞,出门的时候帮她们一人买了杯奶茶。   之后蒋伟君就回自己学校去了。四个女生回宿舍。   这个时候互相也熟悉了一些,陆露的性格最开朗,直接问周巧言,那个男生是不是她男朋友。   周巧言说:“不是的,只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孙之鸿则说:“我高中同学也有考到这里的,我连他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周巧言说:“我们只是恰好住的地方比较近。”   陈琪说:“青梅竹马哦?真好。”   周巧言说:“真的不是……”   陆露说:“是不是你怕家里人知道?不用怕,你都是大学生了,家里不会反对的。”   周巧言想起,以前周康鼓励她大学之后交男朋友的事,可是现在她根本不相信爱情,更没心思想那些事。   孙之鸿也说:“是啊,我们学校高考结束之后,就有好几对直接牵着手离开学校的。”   陆露对周巧言说:“那个蒋伟君真的不错,又高又帅,学校是985,连专业都是最热门的。你要是不抓紧,很快就会被抢走了。”   周巧言疑惑了,说:“他……又高又帅么?”   在周巧言的心里,一直以来只有周康才是又高又帅,其他男生或者男人根本不够看。尤其蒋伟君跟她同学三年,她还记得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他长得像个初中生的样子,虽然三年来长高了不少,但是还真没注意到他有没有变“帅”,或者说,早就看习惯了,也不觉得跟高一那会儿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   孙之鸿说:“你的眼光很高诶。”   陆露说:“你不喜欢就让给我,不要浪费资源。”   陈琪吃惊地说:“你说什么呢?”   陆露说:“我要给她一点危机意识啊,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错过什么。”   回到宿舍,周巧言给明媚打电话,她们跟着明爸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辅导员带着去开学典礼,又是发课表,又是领书,还得更新所有学生的联络信息。辅导员年纪也不大,忙着开学的事,自己也教课,不过不教她们班。   新同学来自天南海北,没人知道周巧言是谁,也没人知道她高中母校是个什么层次,她和她的同学们一样,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大一新生。   甚至,因为她是本地生,很多家在很远的同学都羡慕她。周巧言越来越觉得,自己家那点破事儿发生的时候难过得要死,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他们班有个同学家里条件很差,申请了助学贷款,每周帮扫三次厕所赚些生活费。吃饭的时候只吃白饭,偶尔才买个素菜,从来没见她吃过肉。她说离开家的时候跟父母讲好了,放假的时候出去打工不回家,等毕业之后,还完贷款,挣到钱,就把父母接出来过好日子。   周巧言就想,虽然自己决定不花周康给的钱,但是不代表那些钱不存在,如果有一天自己真过不下去了,肯定要动那些钱的。跟真正的一穷二白比起来,自己不仅有退路,而且还很富有。   但她没打算原谅周康。   开学没几天,从一个娇嫩易碎的高中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学生的必经过程----军训,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生活终于开始了,来收藏吧(⌒▽⌒)   ☆、二十   辅导员通知学生们去领迷彩服的当天,一辆军用卡车拉着一车的兵来了。车停在操场上,士兵们利落地从车上翻下来,整队集合。学生们三三两两停下来,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兵跟自由散漫的学生,形成鲜明的对比。   兵们列完队,就“一、二、一”地跑着去学校为他们安排的教官宿舍了。   学生们也随着散了,不过到处都在讨论即将开始的军训生活。   下午,所有学生换了衣服,到大礼堂开动员大会。会上,校方领导先讲话,大意无非是感谢教官们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学生们做训练,要求学生们服从命令听指挥云云。   然后是教官代表讲话。   教官代表应该是个军官,挺严肃一张脸,不苟言笑的,周巧言就想起梁超来了,不过军官可比梁超有气势多了,声音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震得学生们的耳朵嗡嗡直响。   军官说,今天一来就看到好多学生,太懒散了,这样不行,这个样子别说保家卫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要求所有教官都要像对待真正的士兵一样对待这些学生,用军训的两周时间,把他们培养成为真正的兵。   军官讲完话,马上按照班级为单位分配教官。   周巧言他们班的教官是个小个子的兵,肩章上细细一条杠,还是个新兵,年纪看上去跟学生们差不多大。他们文秘专业女生多,小教官跟女生说话脸会红,还要摆出一副特严肃的面孔,学生们会忍不住偷偷笑。   本来以为集合完了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结果教官们直接拉他们出去围着学校跑圈,把学生们郁闷坏了。等出了学校才发现,隔壁A大已经在跑了。   两个学校的学生擦肩而过的时候,周巧言想在队伍里找蒋伟君,可是所有学生都穿一样的衣服,还带着帽子,能分出男女就不错,于是她很快就放弃了。   跑步跑到要断气,回来之后在食堂前列队。所有人都在往食堂里张望,小声问着怎么还不进去,然后排在第一队的那个班开始唱歌,唱《团结就是力量》,声音太小了还要重唱,唱完了才能进去吃饭。第一队进去了第二队开始唱。排在后面的教官跟学生们说,跑得慢的下场就是没饭吃!   当然不会真的没饭吃,食堂的馒头还是管够的,菜也是以班级为单位的定量。不过去晚了饿的时间比较久倒是真的。   吃完饭是自由活动时间。蒋伟君给周巧言打电话,问他们吃饭了吗?下午跑步的时候看见他们学校的学生了。周巧言答吃过了。蒋伟君又说,一会儿约了教官打篮球,军训太好玩了。周巧言就不明白哪里好玩了,自己明明都快跑吐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跑步,跑完才让吃早饭。学生们为了快点吃上饭都拼命跑,于是累得更快。   吃完早饭开始学习整理内务,教官给学生们演示叠被子。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方方正正摆在床上。学生们回宿舍用自己的被子试,怎么都叠不出那种效果。有同学提议,把蚕丝被罩扒下来试试,效果好一点,可也没强太多。   午饭过后直接拉到操场踢正步,一只脚抬着,教官要挨个检查角度,有平衡能力差的学生一个劲儿晃悠。   这样的一天下来,到晚上解散之后,周巧言趴在宿舍床上根本不想动。跟明媚一起去洗澡的时候又听别的班同学说,像他们学校这种在校内训练的已经不错了,起码可以每天洗澡洗头发。有把学生拉到军营训练的,那个才是真苦,不能每天洗澡不说,洗澡时间还有限制。   周巧言跟蒋伟君通电话时还问起这事儿,蒋伟君说咱们班那个谁报考的学校就是去军营,他出发当天发了一条微信,到现在都再没消息,估计不是手机被没收就是那里根本没信号。   这么过了几天,学生们渐渐适应了军训的节奏,他们学校的男同学也开始找教官打篮球了。训练一天下来还有体力打球,周巧言只有羡慕的份。   有天,他们正顶着日头训练,动员大会上讲过话的那个军官过来巡视,突然正在站军姿的某个队伍里,有个学生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半个操场的人都听到了。军官就吼,是谁的手机,站出来。那个男生出列,被军官罚围着操场跑十圈,他们班的教官也被叫过去训了一顿。   接着所有学生集合,再次强调纪律,军官说,已经给了学生们很大的自由度,但是训练是很严肃的事情,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就不是操场十圈能解决的。礼堂里鸦雀无声,直到军官同意解散。   学生们渐渐生出了自觉性和集体荣誉感,训练的时候都很认真,想在最后的会操大比武中获胜。   正值盛夏,在太阳底下训练还是很辛苦的,有几个女生被晒晕过去。周巧言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的体力并不像自己想像般的不堪一击。不过她依然痛恨跑步。   后来学生们和教官混熟了,休息的时候都围着教官聊天。教官跟他们说,他们很愿意带学生军训的,就学生们这点训练量对他们来说跟度假似的,还能训人,这种机会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得是优秀的兵才行。周巧言他们就问教官多大了,才17,比他们还小。教官又说起那个在动员大会上讲话的军官,说他是真正的职业军人,以前是特种兵,后来进了军校,毕业之后继续带兵,讲了他很多故事,学生们对军官的印象从惧怕又多了份崇拜。   军训的氛围特别好,到最后的时候,学生们都有一种自己快成了真正的军人的错觉。也只是错觉而已。   会操大比武的时候,教官们集体表演了走正步和站军姿,那才是真正的兵、真正的军人,学生们才感到自己差远了。   大比武结束后,是最后的聚餐。两个星期的相处,马上就要分离,好几个同学都哭了,小教官也有点激动,嘱咐他们好好学习,说他们当兵的保家卫国,你们学生念了书出来建设祖国。学生们抹着泪傻兮兮地点头,又要了教官的通信地址,说以后会给他写信。   相聚、别离,都是人生中的不停上演的戏码,许久之后,他们或许已经忘了那些相遇过的人的名字,但是那份感动、那段经历,却是依然保留了下来,不会磨灭。   教官们坐着来时的军用卡车离开了,学生们也把迷彩服脱了拿去洗,可能以后都没什么机会再穿。重新回到宿舍,没有人再要求他们一遍一遍地叠被子,吃饭前也不需要再唱歌。一切又回到军训前那样,却有那么点怅然若失。突然又懒散还真有点不习惯。   当天晚上,蒋伟君来找周巧言和明媚吃饭。   明媚一看到蒋伟君就笑他黑了好多,蒋伟君说你们也黑了。明媚一听立刻跳起来,要回宿舍敷面膜。   周巧言拉住她,说:“已经黑了,敷一张面膜也不会马上白回来。”   明媚想想也是,又不甘心,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自己的脸。   点了菜,蒋伟君说:“你们有没有半夜紧急集合过?”   周巧言说:“没有。你们有过?”   蒋伟君点头,说:“一开始教官就跟我们说过了,开始大家都有所准备,可是一直没有,后来训练量加大了,大家也都累了,就放松了警惕,紧急集合就来了。”   明媚说:“你们教官太坏了。”   蒋伟君说:“那天晚上可狼狈了,当时是夜里2点多,突然吹了紧急集合哨,我们宿舍有一哥们儿睡得可踏实,怎么叫都不醒。还有一个别的专业的同学,平常戴眼镜的,度数挺高,抓着眼镜就往外跑,人又多又急,眼镜挤掉了,解散之后我们帮他找眼镜。”   两个女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蒋伟君又问她们这边发生了什么趣事。军训的过程都差不多,不过刚刚结束,人还沉浸在那份兴奋里,聊起来也特别怀念。   明媚说:“我要给我们教官写信,我现在就有点想他了。”   蒋伟君说:“你们女生真是感情丰富。”   明媚说:“你呢?你不会想你们教官吗?”   蒋伟君说:“我不想他,他三分球比我投的准,每次都输给他。”   明媚说:“你这是嫉妒。”   周巧言也说:“其实挺怀念的,我们教官人挺好的,比我们还小一岁呢。”   蒋伟君说:“为了纪念军训,保持优良传统,我明天早晨5点来找你一起跑步。”   周巧言说:“还是算了。”   已是金秋时节,天气还热得很。吃完饭,蒋伟君送周巧言和明媚回B学院,小路两边的杨树叶依然茂盛,三个人慢悠悠地走,明媚又说起军训时抢馒头的趣事,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蒋伟君说:“明天开始就要正式上课了。”   周巧言说:“是啊。”   蒋伟君问两个女生报不报四六级考试?“我报了六级的。”   明媚说:“你直接报六级?”   周巧言说:“他高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级了。”   明媚很羡慕,说:“我这4年能把四级过了就谢天谢地了。”   周巧言说:“我再说吧,听学校安排。”   蒋伟君看周巧言一脸的无所谓,心里有点难过。她原本很优秀,现在本该在美国准备入学,却发生了很多事,阴差阳错地到了这里。她淡然地背后应该有深深的不甘。可是蒋伟君却又有点小庆幸,如果不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这个人现在,又怎么会在自己的面前呢。   到底是好是坏,未来这东西,谁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呃,最近在尝试研究代码,如果在浏览中发现版面呈现迷样崩坏,别担心,不是电脑的问题,只是在测试中╥﹏╥      ☆、二十一   正式开始了大学的课程,与其说认真,不如说新鲜。新鲜的老师、新鲜的同学、新鲜的环境,还有新鲜的、与高中完全不同的授课模式,连公共课也坐满了认真听课的学生。   原来这就是大学啊。周巧言这么想。更多的自由,也需要更多的自制力。   中午的时候蒋伟君给周巧言打电话,说自己找到打工的地方,周巧言吃了一惊,说:“这么快?”   蒋伟君说:“学长介绍的,快餐店的小时工,他们还需要人,你要不要来试试。不过挺辛苦的。”   周巧言说:“我去我去,辛苦也没关系。”   周巧言手里好几张周康给的卡,她不愿意用周康的钱,都放在家里锁起来了,身边只有她妈妈给她存压岁钱的那张卡。本以为除了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也不需要什么开销,当家之后才知道,房子也是要花钱的,煤气、水电、物业费,没有不要钱的地方。之前周康在小区里有个车位,周巧言没注意,她爸走了之后又白花了俩月的车位费。   为了这些开销,周巧言一直在注意打工方面的事。刚刚高中毕业,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大一新生,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挑的。   有了蒋伟君的引荐,周巧言顺利通过面试,经过简单的培训,马上排班工作。快餐店卖汉堡也卖中餐,正式员工上两班,他们学生工是计时,可以管一顿饭。   大学生活终于忙碌了起来。   由于学校和专业的不同,周巧言跟蒋伟君工作时间很少能碰到面,即使能排在一个班次,也因为太忙都是各干各的,只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话。   国庆长假的时候,一部分学生去旅游或者回家,但也有很多学生是父母来看孩子顺便旅游,因此快餐店的工作格外忙碌。周巧言已经适应了这里的节奏,收银台给顾客点餐之后,厨房把食物准备好,装盘,从专门的窗口递出来,周巧言就过去端着盘子按照上面的桌号送去给客人。有客人吃完离开,马上拿着抹布过去把桌子收拾干净。   蒋伟君从操作间出来的时候,看见周巧言在擦桌子,她的头发随意地用皮筋挽在后面,刘海有些长了,她低头的时候把头歪着,以免遮住眼睛。然后快速地把餐盘收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蒋伟君站在原地笑了笑,正好领班路过,告诉他收银台都快忙疯了,叫他快去帮忙点餐。   整整忙了七天,长假的最后一天,他们俩收工之后坐在餐厅的角落吃工作餐。这时候已经9点。快餐店照顾学生工,因为他们的宿舍都有门禁时间,平时不会给他们安排到太晚,假期就没办法了,实在太忙。   周巧言用力伸了个懒腰,说:“终于结束了。”   蒋伟君抬头看着她有点疲惫的脸,想了想,说:“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拉你来这里工作。”   周巧言抽出筷子,开始吃饭,听到蒋伟君说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为什么道歉,我觉得这里挺好啊,同事都很好相处,店长人也好,而且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的。其实我还想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介绍,我根本得不到这份工作。”   蒋伟君说:“我还是觉得太辛苦了,刚才我看见排班表,你晚上的班好多。”   周巧言说:“还好吧,我们没有夜课,正好出来打工,又不会回去太晚,我觉得挺好的啊。”   蒋伟君皱眉说:“一个女孩子,终究还是不安全。这样吧,我找领班也帮我多排晚上的班好了,下班之后我送你回去。下学期我去找学长们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家教之类的工作,你英语那么好,不要浪费了。”   学校名气越大,找家教的工作越容易,周巧言他们学校知名度比较低,有的孩子家长都没听说过,心里没底是最主要的。蒋伟君他们学校就不一样了,全国前十的高校,一进学校就贴上了“精英”的标签,孩子家长觉得能进这样学校的都是优等学生,请来辅导自己的孩子也格外放心。蒋伟君他们学校有很多在做家教的学生,而且非常抢手,收入高还不辛苦,自己教不过来就介绍同学去做。   周巧言说:“你们不是有夜课吗?而且我觉得我不适合当家教的,我不太会跟小孩子相处。”   蒋伟君说:“慢慢来吧。”   周巧言点头。   两个人继续吃饭,周巧言拽过来一本电影杂志边吃边看。   “这个、这个,”周巧言指着一条新闻对蒋伟君说,“这个主演,我很喜欢的。”   蒋伟君凑过来看,是个美国片,月底开始上映。他说:“你生日我请你看电影吧。”   周巧言来了兴趣,说:“好啊,看电影吃爆米花,最佳搭配。”   蒋伟君说:“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找领班调下班,把1号的时间空出来。”   周巧言表示同意。   饭还没吃完,明媚来电话。她长假跟父母出去旅游,给周巧言带了礼物,让她自己过来拿。周巧言说知道了。   蒋伟君送周巧言回宿舍,路上两个人聊了些各自学校的趣事。   “对了,”蒋伟君说,“班长建了个微信群,你有号吗?加进来吧,很多同学都在。”   周巧言说:“微信啊,以前申请过的,当时觉得好玩儿,给我爸也……”说到这里她脸色突然就变了,话也说不下去。   蒋伟君摸了摸她的头,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养成了在周巧言提起周康而不高兴的时候摸她头的习惯。周巧言也默许了这个动作,至少不讨厌,好几次了,都恰好蒋伟君在她身边,不然的话,她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人在危难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哪怕是一根稻草。蒋伟君就成了她的那根稻草。或许是因为她最脆弱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于是她对他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依赖。又或许,是当名为“周康”的神话破灭,她需要什么继续支撑着自己,正好蒋伟君在。抑或两种都有。有时她也会觉得对蒋伟君的依赖过重,就像同寝的同学说的,如果不能还他以爱,起码放他自由。而“爱”,却是目前周巧言最无法给与的东西。   周巧言沉默了片刻,继续说:“我当时给我爸也弄了一个,把他教会了我反而没有在用了。我回去想想密码吧。”   蒋伟君应了一声。   两个人静默,直到周巧言宿舍楼下,她回头跟蒋伟君说了句“拜拜”,转身上楼去了。   蒋伟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知道,她生命中过往的每一天都有周康的痕迹,那痕迹太重,恐怕一辈子都抹不去,如同周康带给她的伤害一样。拥有的时候多幸福,失去的时候就有多痛苦。蒋伟君明白这个道理。正是因为明白,他才懊恼,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这么痛苦。   或许将一切交给时间。当时间将过去打磨得只剩下些许记忆,周巧言是否就能走出来?可是那可能性又不大,她母亲还留在这个城市,她不会离开,周康更不会,他们早晚还是得碰面。周康不是什么没有关系的、随时可以割舍的人,而是她的父亲。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十年,彼此付出了最真挚的感情和信任。蒋伟君并不觉得周巧言不让周康进家门,她就真的能忘了她爸爸,相反,周康会永远都是她心中的那根刺、那个结。   蒋伟君相信周巧言说的,她爱她的父亲。这种爱跟周康是否再婚没有关系,是一种始于生命开始的亲情。同时又因为周康的再婚,在这份亲情上蒙上抹不去的灰尘,让她对亲情乃至于所有感情产生怀疑。周巧言高考后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行为,包括不复读、对选择的学校和专业无所谓的态度都是源于这种怀疑。   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放弃自己。蒋伟君陷入深深的思索。   周巧言的大学生活很简单,上课、下课、吃饭、打工。跟班里同学的关系不疏远也并不十分亲密,会跟同寝的同学一起吃饭,聊些可有可无的话题,要好的却依然只有明媚一个。有一次明媚说她变了,她问哪里变了?明媚摇头说,说不出来,只觉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周巧言笑了,说:“那不就是长大了的意思嘛。”   明媚有些疑惑,说:“是这样吗?”   周巧言说:“是这样啊。”   明媚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喜欢你长大。”   周巧言抱了抱明媚,说:“明媚,我从心里希望你不要长大,永远都不要,这样,我还能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   明媚回抱她说:“我答应你,即使我长大了,也要让你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   周巧言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月底,快到周巧言生日,她跟蒋伟君各自把打工的时间安排好,准备1号下午坐车回市中心看电影。天气骤然降温,也顺便回家拿些厚衣服。这种本地生的优势,把那些外地的同学羡慕得够呛。 作者有话要说:  呃,最近在尝试研究代码,如果在浏览中发现版面呈现谜样崩坏,别担心,不是电脑的问题,只是在测试中╥﹏╥      ☆、二十二   1号那天,坐在回市里的车上。两个人都拎着个大包,里面装的过季的夏装,准备把这些放回家,再拿些秋冬季节的衣服回来。   周巧言问蒋伟君:“你们下午没课吗?”   蒋伟君说:“大课,我让同学帮我签到了。”   周巧言看他,说:“你逃课啊?”   蒋伟君说:“对啊,为了给你过生日,感动吗?”   周巧言说:“你快别,我会有罪恶感的。”   蒋伟君笑了起来。   周巧言又说:“你不去上课真的没关系么?”   蒋伟君说:“我可是高中的时候就模仿家长签字,逃课去看篮球比赛的学生。”   周巧言捂脸说:“不要把丢脸的事像光荣史一样讲出来。”   蒋伟君说:“告诉你个秘密。”   周巧言问:“什么秘密?”   蒋伟君说:“当时那张请假条不是我写的,是刘东方帮我写的。”   周巧言说:“你们……”她对他们的胡闹无言以对。   “对了,”周巧言说,“张哥他们最近怎么样了?”她还记得,去年是她第一次没跟周康一起过生日,没想到以后再没机会了。   “张哥念了个大专,”蒋伟君说,“他放假的时候去考了驾照,然后买了辆二手车,还说有时间带着大伙儿去兜风呢。”   周巧言点头说:“张哥人真的很不错。”   蒋伟君说:“这倒是。你知道吗,他小学不是留了一年嘛,那次是因为帮同学打架结果受伤住院,没赶上考试才留的级。”   周巧言有点意外。   蒋伟君继续说:“后来听很早认识张哥的朋友说,张哥小的时候学习不错的,是体育委员,那次校外打架记了过的,班委当不成了,还留了级。住院加复健又花了不少时间,到了新班级之后,因为他背着处分,同学都孤立他,他才渐渐对读书失去兴趣的。”   周巧言说:“怎么这样啊……”   蒋伟君说:“这件事关系近的朋友都知道,张哥不愿意提,不过他应该也挺后悔的。我们初中篮球队以前总惹事,出名的暴力团体,到了我们那一届入队之后,张哥就总拦着队员们出去打架。一开始,谁会服一个初一的啊,张哥就用篮球跟他们赌输赢,有时会挨他们打。后来我们这一批长大些了,张哥当了队长之后,才好起来。”   这是周巧言第一次听说张哥的事。   蒋伟君继续说:“还有刘东方,你知道她是怎么跟张哥好上的吗?”   周巧言摇头,其实她一直挺好奇的。   蒋伟君笑了一下,讲起过去的事:“那时是初二吧,刘东方跟我们同一届,但不在一个班,不熟。不过她挺惹眼的,女生发育得早,她又挺漂亮的。外校有一个男生追了她很久,她不同意,那男生就急了,找了人在学校附近堵刘东方。正好那天我们篮球队训练散得早,碰上了。我们听见刘东方哭,张哥就带我们过去了。那男生说张哥没资格管,张哥就说自己是刘东方男朋友。”   周巧言问:“后来呢?打起来了?”   蒋伟君说:“没有。后来张哥刚把刘东方拽到我们这边,正好我们体育老师骑着自行车路过,那帮人看见有老师来了,就跑了。”   蒋伟君又说:“虽然那次没打起来,但是张哥拽着刘东方时对那帮人说,‘你们记住了,这人是我女朋友,你们休想打她主意’时,特别有气势。后来张哥跟刘东方说,以后不用怕他们,刘东方特感动。”   周巧言问:“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   蒋伟君说:“嗯。那时张哥简直是我们偶像,觉得男人就是他那样的。”   周巧言点头。   蒋伟君说:“这里面还有个插曲。张哥跟刘东方告白那天,刘东方问他‘你是不是管我一辈子?’张哥说‘管,说话算数,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我当时觉得男人只有承诺一辈子才能算个男人。”   周巧言眼光却暗了暗,说:“可是一辈子好久的,谁知道中途会不会变卦。”   蒋伟君知道她又想起周康的事,周康就是她心中最大的负能量。蒋伟君说:“张哥说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我也是,说好了的事绝对不会变。”   周巧言讶异地看着蒋伟君的眼睛,他有点恼怒的样子,似乎又不是,眼神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坚定,周巧言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两个人坐车到了一家挺大的影城,买票的时候发现,团购票已经没了,现场买要85块一张。自从自己开始打工,周巧言特别知道赚钱不易,看着这个价格有点心疼,两个人看场电影,一个礼拜白干了。尤其她也知道蒋伟君没什么钱,都靠自己打工。   蒋伟君要去买票,周巧言拦着没让去。又过去看影城里卖爆米花的,25块一小杯。   周巧言说:“走吧,回家看DVD吧。”   以前都没注意过,爆米花怎么这么贵,虽然香喷喷的奶油味道还是挺诱人的。   蒋伟君说:“你不是很喜欢那个主演吗?”   周巧言说:“也没有喜欢到非看不可程度。而且这个电影时长也太长了,我们晚上还得回学校呢。走吧走吧。”说完,拉着已经在掏钱的蒋伟君往外走。   两个人坐上回家的车。蒋伟君说:“其实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钱挣了就是为了花的。”   周巧言摇头说:“今天就算了,等以后你有钱了,天天请我看电影,我一定去。”   蒋伟君问:“真的?”   “嗯?”周巧言扭头对上蒋伟君明亮的眼眸,一瞬间周巧言有点吃惊,他的眼睛为什么这么亮,以至于都忘了他的问题,“什么?”   蒋伟君说:“等我有钱了,天天请你看电影,你一定要去。”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周巧言扭头看向车外,答,“嗯,行。”   或许是错觉,她能感到身边的人那一刻的开心。   蒋伟君说:“还想不想吃爆米花?”   周巧言说:“想……不过算了,根本不划算。”   车还没有到站,蒋伟君就拉着周巧言下车了。周巧言不明所以,说着:“还有一站呢吧?要走回去吗?”   蒋伟君并不答话,而是带着周巧言拐进了一家农贸市场,花了2块钱买了半斤干玉米粒。他把装玉米粒的袋子在周巧言面前晃了晃,说:“走,回家,我给你做爆米花吃。”   周巧言:“??”   这是周巧言第一次到蒋伟君家。这片老式住宅楼,房龄很久了,没有电梯,楼间距也小,采光不是很好。不过他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看得出女主人是个俭朴却有生活情调的人。   蒋妈妈去上班了。   客厅很小,墙角的柜子上摆着家里人的照片。蒋伟君跟他爸爸长得很像。   “我家小,”蒋伟君说,“随便坐,不用客气。”   周巧言说:“你家很整洁。”   蒋伟君说:“我妈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收拾房间。”   周巧言笑。   蒋伟君倒了水给周巧言,说:“你等一会儿,马上就有爆米花吃了。”   说完,他拎着玉米粒去了厨房。周巧言坐了一会儿,好奇心驱使,也去了厨房。   蒋伟君正把玉米粒倒一只锅里,回头看见周巧言进来了,说:“这个不粘锅,我妈买的时候说是可以做爆米花,不过以前没做过,今天尝试一下。家里没有奶油,放糖吧。”   在玉米粒上撒了些冰花糖,蒋伟君便把玻璃锅盖盖上,两个人围着锅子观察里面的变化。   周巧言说:“你有把握吗?”   蒋伟君说:“我记得卖锅给我们的阿姨说很简单的。”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锅,蒋伟君把炉火调到最大。很快,锅里发生了变化。   随着锅里温度的升高,玉米粒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膨胀开,变成白色的爆炸形。   周巧言说:“啊、真的可以啊。”   蒋伟君说:“是啊,很简单嘛。”   说话的功夫,锅里又发生了变化,热气的颜色很快变深了。   蒋伟君:“?”   周巧言:“?”   然后,两个人同时喊了一声:“糊了!”   两个人开始手忙脚乱。   蒋伟君赶紧把炉火拧灭,说道:“快快,帮我把窗子打开。”   周巧言边应着:“哦,好好。”边扑向窗户,老式厨房的窗户打开的角度很小,她推了半天。   蒋伟君自己则打开抽油烟机,再把锅子掀开。即使这样,一片呛人的烟雾还是弥漫了开来。   蒋伟君把周巧言从厨房推了出去,边咳边说:“你先出去吧。”   周巧言说:“你也先出来吧,烟应该很快就散了。”   蒋伟君说:“我先把糊掉的爆米花处理了。”   之后,两个人坐在客厅等烟雾散了又重新回到厨房。   蒋伟君说:“不能算失败,只能说没有经验。”   周巧言说:“同意。”   第二次,在大部分的玉米粒都爆开之后,蒋伟君立刻关火,周巧言则默契地找了个不锈钢盆放在了桌上。   把爆米花倒进盆里。两个人一人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周巧言说:“没味道。”   蒋伟君说:“我这颗是甜的,糖没放匀吧。”   周巧言说:“不过好吃。”   蒋伟君笑着点头。   周巧言说:“我也来尝试一下。”   蒋伟君说:“好。”   周巧言直接把玉米粒倒进了锅里就要打火。   蒋伟君忙说:“油,先放油!”   周巧言说:“油在哪里!”   等所有玉米粒都变成爆米花,两个人捧着自己爆的爆米花,比什么都开心。   蒋伟君说:“给我妈留一点,其它的带回你宿舍分了吧。”   周巧言说:“你不带点回去吗?有很多呢。”   蒋伟君摇头说:“我们宿舍那帮人都跟饿狼似的,这些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最后把爆米花打包成两份,一人拎一包,准备带回去给同寝吃。   周巧言说:“去我家吧,我请你看电影,我家很多碟片。”   蒋伟君点头。回房间收拾了些衣服,拎上跟着周巧言一起去马路对面的蔷薇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点这里跳转   ☆、二十三   两个月没回来过,家里落了好多尘土,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周巧言找出一张多年前的经典影片《肖申克的救赎》的碟子,两个人边吃自己做的爆米花边看。   正看到男主角在雷雨天等雷声、砸下水道准备逃跑的镜头,门铃声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蒋伟君按了暂停,周巧言起身去开门。   “谁啊?”周巧言打开门问道。   门口站着一个顺丰的快递小哥:“你好,请问是周巧言吗?有你的快递。”   蒋伟君也过了来,和周巧言一起看那个快递包裹。快递单上面写着内装物品是个最新型号的平板电脑。   蒋伟君说:“你买的?”   周巧言说:“我哪有钱买这个?”   说完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蒋伟君也想到了,在这个日子送来的东西只能是周康买的。   周巧言对快递小哥说:“对不起,我拒收。”   快递小哥一楞,也没说什么,拿着东西离开了。   周巧言坐回沙发上出神,蒋伟君站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   周巧言回过神,说:“我没事,把电影看完吧。”   电影情节已经进入大逆转,最后,男主角终于得到了自由,但是蒋伟君却觉得周巧言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巧言收拾完衣服,就和蒋伟君一起坐车回学校去。   她一言不发,头倚在车窗上。   蒋伟君说:“在想什么?”   周巧言说:“在后悔了,早知道收下,送给明媚也行啊。”   蒋伟君微微一笑。   周巧言扭头对他说:“我没事的。”   蒋伟君说:“不要难为自己。”又说,“我会在你身边,别怕。”   说不感动是假的。当你发现全世界都背叛了你,却有人对你说“别怕”,那就仿佛饥寒交迫的小姑娘手中的火柴,渺小,却温暖无比。   周巧言觉得自己挺幸运,在最难过的时候,有明媚、有蒋伟君在身边,让她不是一个人去面对。如果说明媚是她从小到大的挚友,那蒋伟君呢?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该用什么回应他的付出……   她觉得自己挺自私的,对别人的付出接受得安之若素,却没有任何回报。可是又不愿意让他离开,想他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永远陪在身边,只因为不肯舍弃这最后一丁点的温暖。这样下去不知道会不会遭报应。   周巧言叹了口气。   “怎么了?”蒋伟君问。   周巧言抬头,看见他正在看手机。摇头说没事,问他在干什么。   蒋伟君说:“和明媚聊天,她问你一整天跑哪里去了,还有晚上一起吃饭的事。”   周巧言奇道:“她干嘛跟你说?”   蒋伟君晃了晃手机,笑着说:“谁让你不用微信的。她说已经定了位子,咱们把东西放回宿舍再一起过去。你宿舍的同学也去,我也叫两个同学过来。你不知道,每次他们看到我跟一群女生吃饭,都快嫉妒死了。”   周巧言笑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先过好眼前每一天吧。她暗自决定。   周巧言一回到宿舍,爆米花就被抢夺一空,虽然味道不及卖的好吃,但她们一听说是周巧言和蒋伟君自己用不粘锅做的,既惊奇又好奇,连东西都变得好吃了起来。以至于明媚闻讯赶来时,已经没她的份了。   明媚不干了,周巧言只好说蒋伟君那里还有一包,一会儿问问他能不能拿过来分。明媚立刻给蒋伟君发微信,结果蒋伟君说,他那包吃得更快,已经连渣都不剩了。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一起下楼去吃饭。到了饭馆看见蒋伟君已经带着同学在等。   明媚一看见蒋伟君就过去问他:“怎么不把爆米花给我留点?”   蒋伟君指了指旁边两个同学,说:“他们吃的,我一个都没吃到啊。”   明媚不好对蒋伟君的同学发脾气,只好撅着小嘴不说话,小脸气鼓鼓的特别可爱。   蒋伟君拍了同寝两个同学的头,说:“都是你们,吃的飞快的,害明大美女都没的吃,还不赶快去拿菜单给明大美女看。”   两个男生特别配合地装作很害怕,屁颠屁颠去找服务员要菜谱。   蒋伟君则对明媚说:“我替你打他们了,别生气了,我下次回家单独做一大包给你吃。”   明媚早在蒋伟君装腔作势打人的时候已经撑不住了,这会儿终于噗嗤地笑出声来。明媚说:“今天是巧巧生日,不跟你们这帮吃货计较。”   蒋伟君的同学拿了菜谱过来,一群人商量着点菜点酒,很是热闹。   虽然学校和专业不一样,但都是同龄人,很容易熟络了起来。蒋伟君有个同学很会活跃气氛,同桌的人都被他逗得大笑不止。   席间,蒋伟君接了个电话,说了一会儿递给了周巧言。她疑惑地接过来,放到耳边一听,原来是张哥和刘东方,他们祝她生日快乐,还说等放假一块儿出来玩。周巧言答应了。   如果是小学生写日记,周巧言一定会写“今天很开心”之类的。事实上,她也的确很开心,她曾以为生日只有跟周康一起过才是完整的,在父亲那件事发生之后,她也曾以为以后都不会过生日了。今天这一整天让她觉得,也许周康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失去周康的她并没有失去所有。   日子还是这么过。有人挥霍青春,有人岁月蹉跎,有人寂寞,有人狂欢,有人在唱一首永远在循环的歌。   周巧言陪陆露买过两次衣服。一次是刚刚降温的时候,生长在南方的陆露总也无法想像北方冬天的寒冷,坚持不肯买大一号的裤子,不久就顶不住了,只好又跑出去买了新裤子和保暖的绒裤回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圣诞节。   可以说去年的平安夜是周巧言整个人生的转折点,那是她所经历的第一个最惨烈的打击,与考试没考好或者不小心闯了祸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第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失去父亲、失去家,她绝望过,也争取过,最终还是失败了。时隔一年,同样的日子,她依然像往常一样,飞快地收拾桌子、给顾客送餐。到处都是小情侣,他们幸福地分享同一杯奶茶,头挨很近在聊天,完全无视宿舍的门禁时间。   周巧言带着一顶跟工作服不搭调的圣诞帽,是快餐店为了烘托节日气氛统一发的。又送走了一桌客人,店长过来跟她说厨房忙不过来,进去帮下忙。她把手洗干净,便进了操作间。   所以蒋伟君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她。   蒋伟君抬手看了眼手表,又把店里环视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看漏任何角落。   “蒋伟君你来了?”蒋伟君回头,是店长,他又说,“周巧言还在操作间,今天实在太忙了,我去叫她下班。”   节假日的时候客人总是特别多,计时的学生工也总是不能按时下班。   店长进了操作间,不久周巧言从里面出来。她看见蒋伟君,朝他招招手,示意自己去换衣服。蒋伟君点头。客人多,他挑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等。   周巧言从员工区走了出来,蒋伟君朝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周巧言反应了一会儿,抬手一摸,才发现圣诞帽忘记摘掉。又把帽子放回去。   “今天客人好多。”周巧言再次出来的时候说。   蒋伟君说:“吃饭了吗?”   周巧言裹紧棉服,跟蒋伟君一前一后推门出去。她说:“不想吃东西,想回去睡觉。”   “周巧言,”蒋伟君说,“先别回去了,走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宿舍的另外三个女生都有约,连明媚都出去了。明媚并不知道去年圣诞前夜的事,周巧言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明媚,所以只有当时在场的蒋伟君知道。那件事成了他们俩的共同秘密。   周巧言说:“可是我好累。”   蒋伟君说:“那也得吃点东西,不然晚上会饿醒。去吃麻辣烫吧。”   周巧言十分不情愿地跟着蒋伟君去排队买麻辣烫。   蒋伟君拿了蔬菜、蟹棒和鱼丸,看看差不多够两个人吃的,便交给老板娘去煮。不一会儿煮好了端过来,两个人就着一个碗开始吃。   “好辣,”周巧言说,“现在一吃辣的我就想起班长。”   蒋伟君笑了,把鱼丸往周巧言那边拨。   “你也吃。”周巧言又给他拨了回去,说,“我没事,都那么久的事了,难道以后都不过圣诞节了吗。”   蒋伟君想了想,说:“你去年穿的那条裙子很漂亮,后来没再见你穿过。”   “扔掉了。”周巧言解释说,“那天晚上回去就吐了,不小心弄到裙子上,后来拿去洗,洗不干净,就扔掉了。”   蒋伟君的筷子停在半空。或许那天晚上,周巧言比他看到的更加痛苦。   周巧言抬头看他,说:“我那天晚上可能是着凉了。”   蒋伟君点头,没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周巧言愿意把那件事放下当然最好,如果她只是逃避,自己又何必一再提起。无论周巧言那天是过于难过还是真的生病,那一天都已经真真正正过去了,埋葬进过去了。   “周巧言,”蒋伟君说,“明年我们圣诞节我们也去批发点小礼品和玫瑰花卖给那些情侣好了。”说完,他看向店外,那些偶尔路过的年轻男女们。   周巧言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二十四   “对了,蒋伟君,”周巧言看着蒋伟君眨巴了下眼睛,说,“不好意思,你生日那天我没调开班。”   蒋伟君说:“没事,正好张哥说那天他想开车带几个同学过来跟我吃饭来着。”   蒋伟君的生日正值期末考前夕的最后复习时期,吃饭的人多,学生都忙着考试的事,打工的少。   周巧言自己也得忙复习的事情,又要打工。她念的B学院是新建校,正在争取升格为大学,学校的师资和硬件都不错,对学生要求也是相当严格,考试放水的可能性不高。   周巧言说:“我下班过去找你,有东西送你。”   蒋伟君说:“什么东西?太贵我可不收。”   他还记得高中时过生日,周巧言总是从日本给他买碟,光运费就够他一周的生活费。   周巧言说:“什么都有,就是没钱。放心吧,不是很贵。”   蒋伟君说:“DIY的吗?”   周巧言微怔,心想这个人还真是聪明。   蒋伟君笑着说:“我喜欢DIY的东西。”   周巧言说:“我发现你这个人很不会聊天诶,怪不得都没女生喜欢你,陆露她们还总说你又高又帅。智商高很了不起吗?”   蒋伟君只是笑着看着她不做声。周巧言没脾气了。   两周后。蒋伟君生日当天。   蒋伟君和张哥他们去吃饭之前,还特意路过了周巧言打工的快餐店,蒋伟君的几个初中同学隔着玻璃窗朝周巧言使劲挥手,把她逗得一直笑,最后被蒋伟君和张哥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周巧言下了班,从店里出来就给蒋伟君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方便吗。蒋伟君说在A大门口。他说话的时候喘息有点重,想来是被灌了不少酒。   周巧言一路走得急,远远看见蒋伟君站在校门口不远的路灯下,还有一个女生在和他说话。周巧言不认识那个女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蒋伟君也看见周巧言了,朝她点了下头,又跟那女生说了句什么,那女生便走了,离开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蒋伟君迎着周巧言走过来,身上有酒气。两个人往B学院方向走,顺便送周巧言回宿舍。   周巧言问:“谁啊?我没打搅到你吧?”   蒋伟君摇头,说:“我们学校学生会的,有点事儿找我。”   周巧言略吃惊,说:“这个时间?我还以为是告白的。”   蒋伟君抬眼看着她,笑了,说:“你不是说没人喜欢我嘛。”   周巧言看他眼里都是血丝,说:“你们这是喝了多少啊,你眼睛好红。”   蒋伟君说:“张哥要开车不能喝酒,那几个家伙可着我一个人灌。”   周巧言说:“你怎么刚才不说?你说了我就不过来了,你也好早点休息。”   蒋伟君说:“你不是说有礼物吗?为了礼物,我只要没喝晕过去,一定要来拿的。”   周巧言无奈地笑了。从包里拿出一盒汉堡,递给蒋伟君。   蒋伟君接过来打开,只是一个普通的汉堡。他疑惑地看着她。   周巧言不知道蒋伟君喝了多少,只觉得他走路似乎有点不稳,拉着他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   蒋伟君也觉得刚才站在校门口被风一吹,整个人有点飘,也就没拒绝。   周巧言说:“这个是我做的。”   蒋伟君眼睛明显一亮,低头端详那个汉堡。他们店里的学生工一般只负责在前店招呼客人,厨房帮工也只是递菜、装盘之类的工作,能上手烹饪说明已经是得到信任的员工了。蒋伟君自己都没能亲手做点什么。   周巧言说:“不过现在还只会做汉堡。”   蒋伟君说:“我都舍不得吃了。”   周巧言说:“做出来不就是吃的嘛,快吃吧,我出来的时候还热的,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蒋伟君像下定决心似地咬了一口,接着狼吞虎咽起来。   周巧言说:“你吃慢点……刚才没吃饭吗?”   蒋伟君嘴里嚼着汉堡,嘴角还露出一角生菜叶子,说:“一直被灌酒。以后再也不和他们一起过生日了。”   周巧言看他额角都是汗,掏出纸巾递给他,让他擦擦,说:“行,以后不跟他们过了,我给你过生日。”   其实她只是顺着蒋伟君的话这么说说而已。蒋伟君却楞了。他把嘴里最后一口汉堡咽下去,说:“真的?以后你给我过生日?我每个生日你都给我过?”   这次换成周巧言楞了,不知该怎么答。   蒋伟君又说:“你给我过生日,我什么礼物都不要,只要你在。”   事情好像朝着什么方向去了,周巧言有点懵,想逃。   蒋伟君却没给她机会,说:“周巧言,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   两个人同时这么想。   蒋伟君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心中所想。周巧言却听到了最怕他说出的话,这句话一旦出口,她最后一点自私的念头该如何自处?   周巧言承认她习惯并且喜欢蒋伟君在她身边,如果没有这句话,她可以假装这是理所当然来自校友的关照。但是这句话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她和蒋伟君的关系就要重新定位,如果她不能接受,就必须远离蒋伟君,反之,一想到接受一份校园爱情,她马上就会联想到她的父母,当年她心中最美丽的童话,在她眼前粉碎成了渣。不是蒋伟君不好,而是她不敢相信。   周巧言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也略微发抖。她想马上回宿舍,睡一觉,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天醒来,蒋伟君还是她的高中校友,很关照她的同班同学。可是她知道已经不可能了。   “对不起。”两人同时说的。   周巧言是真心想道歉,她想对他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对不起是我太自私。可是她开不了口,泪水会先于话语而出,她不想再在蒋伟君面前哭泣,她留给他脆弱的形象已经太多。周巧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不坚强,在她的记忆里,她妈妈直到最后离开前,都没有落泪。可是轮到自己为何做不到。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是蒋伟君先有了动作,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对不起,我太心急了,我今天不该喝这么多。不过周巧言,我希望你知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我也不会因为你拒绝我而放弃。我说过吧,男人只有承诺一辈子才能算个男人,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说过的话就是一辈子。所以别这么快拒绝我。不,你不要拒绝你自己,不要关闭自己的心。”   周巧言有些慌乱:“我……”   蒋伟君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往下说。“不要说出来。说出来你会难过,我不想你难过,所以不要说出来。”   蒋伟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既然说出来我就不会收回去,我再说一遍,周巧言,我喜欢你。虽然有些鲁莽,我并不后悔今天把这话说出来。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考虑这件事。我会等,等到你愿意谈论这个话题的那一天。但是周巧言,你答应我,不要关闭你的心。”   直到回去宿舍,周巧言只有一个想法,高智商的男生真是太烦人,自己想什么他完全知道,连远离他的机会都不给。   她不知道两个人以后该如何相处,一方面,她庆幸对方的理智,和为她着想的心意,另一方面,也为自己无法回应而愧疚懊恼。   像是知道周巧言所想,蒋伟君和以往完全没差别,偶尔用手机跟明媚聊天,还会带着同学找她们宿舍的人一起吃饭。   倒是同寝的女生先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男生是不是跟你告白了?”   “你是不是拒绝他了?”   听到这两个问题,周巧言目瞪口呆。   明媚正在她们宿舍找零食吃,同样等着她回答。   陆露说:“你看你的样子,看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目光躲躲闪闪的,看人家蒋伟君多大方啊。”   明媚哈哈大笑。   周巧言说:“你笑什么?”   明媚没理她,转而向另三个女生说:“我从高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巧巧还不承认,她这个人在这方面很迟钝。”   陈琪为人温和一点,对周巧言说:“你怎么看他嘛?喜不喜欢他?”   周巧言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陆露抢先说:“没道理不喜欢吧。”   “呃,”周巧言说,“我只是不想考虑这种事。”   陆露吃惊地问:“为什么?”   抱着零食的明媚首先明白了,她知道周巧言家里的事,不像其他同学,只是关注一段校园恋情而已。   “巧巧,”后来私下的时候,明媚这样对周巧言说,“你不要用你爸给你的伤害再去伤害你自己。你爸爸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你不给他机会,怎么知道自己得不到呢?”   明媚的观点跟蒋伟君异曲同工,如果不是认识这么多年,她都会以为明媚是蒋伟君派来的说客。   如果可以做到,周巧言愿意去尝试,但是她做不到。父母对她的影响力太大,一个天天听童话的孩子并不会相信人心险恶,同样的,不会再相信童话的孩子心中的疑惑也不会随随便便烟消云散。   在这样的彷徨和怅然若失中,大学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二十五   学校已经放假,快餐店也不再需要学生工,周巧言拎着行李回到久违的家里。上次回来还是过生日那次,两个多月过去了。一切都还保持着上次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家具上落了薄薄一层尘土,整间房子显得有些落寞。   周巧言把所有窗户打开通风,又拿了被子去晒,再开始收拾房间。这些事她已经渐渐做熟,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不知该如何下手。   做完这些,给自己泡了茶,就开始坐在沙发上发呆。   以前的假期周康都会为她安排好。周康会抽空陪她旅游,或者叫她到公司帮忙几天,学点东西,或者仅仅是打发时间。现在,没有人为她做安排,有些无所事事。要不要去报个假期班学点什么?算了,没钱。   周巧言出门去买菜,做饭给自己吃,饭菜都是周康教出来的味道。想起周康最后一次给自己做饭,是高考结束那天的事,那天她发烧进了医院,转天回家的时候菜都坏了,倒掉了。顿时没什么胃口,但一想到菜都是自己挣的钱买的,于是都吃了。吃完之后继续坐着发呆。   总觉得家也变得陌生了,到处空空荡荡的,以前周康在的时候,父女两个都在自己的房间,也没觉得如此寂寞。两个人跟一个人,差距竟然这么大。   周巧言不想再在家里待着了,背个包出了门,那些流浪猫也好久没见,想它们了。   意料之中的,蒋伟君也在,他正坐在道牙子上抱着只猫看。看见周巧言过来,也不意外,很普通地打了个招呼。蒋伟君很喜欢猫,但猫不喜欢他,挣了两下,逃走了。   蒋伟君说:“过几天去帮你扫房。”   周巧言说:“不用了,我一个人住扫什么房。”   蒋伟君说:“一个人住更要扫,扫干净了才有人气,才像个家。”   周巧言低下头没说话。   蒋伟君说:“除夕晚上张哥说去放烟花,要去吗?”   周巧言说:“我都可以。你不用跟你妈妈过年吗?”   蒋伟君摇头说:“我妈要值班。”   周巧言点头。   蒋伟君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周巧言说:“好。”   蒋伟君的假期比周巧言忙得多,他人缘很好,从小到大的同学、玩伴,聚会的时候都会叫上他。闲暇的时候会给周巧言发短信,有时一天几条,说哪里又开了什么好吃好玩的店,有时一条没有。   过了几天,蒋伟君过来帮周巧言扫房。周巧言以为他随便说说,没想到真的很认真,以前周康都没这么认真过。收拾完之后,整个房子窗明几净的,心里都通透了起来。   这年的除夕晚,2月中旬后半才到,在情人节之后。   情人节那天,是张哥和刘东方正式订婚的日子,在张哥二叔开的那家“名扬大酒楼”。仪式挺正式的,双方家长在座,来客并不多,张哥的一些哥们儿都被请来了,周巧言则是接受刘东方的邀请。   仪式结束之后,双方家长开了个包间打麻将,一群年轻人则闹哄哄地通宵唱歌去了。   情人节过后两天,明媚给周巧言打电话,让她赶紧登陆微信,有好玩儿的视频给她看。   “什么东西啊?”周巧言嗓子还有点哑,躺在床上不想动。   明媚说:“财会专业一男生情人节向女生告白求爱被拒的视频,朋友圈里都传疯了。”   周巧言无奈,大家似乎对这种事特别喜闻乐见。在明媚的反复催促之下,周巧言重新下载了微信客户端,密码输了两次就进去了。   一进去,不少提示跳了出来,应该都是用电话号码搜索到她的同学,一一加上,过期的再次发送请求过去。   看到朋友圈有更新提示,也随手点了进去看看。当时周巧言并不知道,新加的朋友要到再次更新时才会显示,而她的朋友圈当时只有周康一个人。   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个睡着的小孩儿,照片上ps了几个字“爱的见证2.14”。   周康和李妍的孩子出生了。   周巧言一怔,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再看那个小孩儿,刚出生,皱巴巴的挺难看,也看不出长得像谁。那几个字应该是李妍弄上去的,周康肯定不会,她知道。   一想到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自己孤家寡人冷冷清清,明明去年还不是这样的。心情又不好了起来。顺手把周康删了。   明媚的视频发了过来,应该是手机拍的,大晚上画面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也听不清,完全感受不到那么多人在转的时候的心情。看了几眼就关了。   腊月二十九,买了白百合去看她妈。把墓碑擦干净,花摆好。想起以前每次这个时候来看她妈,她都会问周康是不是会永远爱她妈、爱她,现在觉得那时的自己特傻,还想着自己去美国以后让周康每年代她来,还好她没走,不然每年这个日子,她妈得多孤单啊。   回程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号码是个本市的座机,周巧言没多想就接了。   电话那边传来声音:“巧言,是我。”   在听到周康声音的一瞬间,周巧言感到自己瞬间从头凉到脚。   周巧言说:“你怎么知道我号码……”明明从他手机里删了的,自己亲手删的。   周康笑了,说:“你的号码爸爸都记在脑子里的。”   周巧言不说话。手在抖。   周康说:“你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过年的话,爸爸初一过去看你好不好?带你去吃海鲜粥。你把爸爸手机里的照片都删了,爸爸很想你。之前跟你班主任通电话才知道你考去B学院了,爸爸本来想跟老师说给你办复读,但是你班主任说你无论如何也不肯复读,爸爸尊重你的意思。爸爸给你的学费你也不取,你生日爸爸给你买礼物你也不收,哎。初一一早爸爸过去找你,我们父女俩聊聊天好吗?就我们两个。”   周巧言默默地听着,隐约听到后面有婴儿的哭声。周康停顿了一下,说:“巧言你等我一下。”   说完,似乎是把电话放在桌上了,然后是脚步离开的声音。   周巧言没等,直接把电话挂了。   除夕当天,街上明显清净了许多,周巧言直后悔没多买些菜备着。   傍晚的时候蒋伟君给周巧言打电话,催她下楼,张哥开着一辆半旧的白色面包车在蔷薇花园小区门口等。   周巧言上了车,问:“这车是……”   张哥说:“我二叔酒楼买菜的车。”   周巧言:“……”   蒋伟君指了指后面好多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说:“这车装烟花正好。”   刘东方听说周巧言下载了微信,跟她互加好友,刷来刷去地玩儿。蒋伟君把她拽进高中班级群,周巧言的手机顿时响个不停。打开一看已经几百条消息,看不过来了。   张哥开着车直奔郊外,到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和车在这里了,都是来放烟花的。   张哥说:“咱不急放,先看他们的。”   刘东方也说:“对,咱们等整点再放。”   有人心急,已经开始放了,4个人坐在车里看得很开心,一边看还一边讨论。   “这喷花真不错,咱也买了。”   “这个好看、这个好看,我要拍下来。”   “那边的鞭炮声好响。”   “这一箱应该16响吧,我怎么数着只有15?我数错了?”   “别一会儿再炸伤人。”   “闭嘴,明儿我妈又得加班。”   有人放完就开车走了,也有人等着看别人放,还有就是像他们这种打定主意要等跨年的。   快整点的时候,很多人开始往车下搬烟花,蒋伟君和张哥也准备动手。周巧言和刘东方跟着下了车。   后面已经热热闹闹响成一片,张哥叼着烟准备点,刘东方站在旁边拿着手机等着拍。   半夜室外温度很低,刘东方一边发抖一边叫张哥快点。周巧言转身回车上想给她拿条毯子披。   “咚!”第一枚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五彩的花火喷成一个巨大的圆形,美不胜收。刘东方兴奋得大叫,声音马上被第二枚烟花淹没。   周巧言拉开车门,看到后车座上自己的手机在闪。这个环境已经不可能听到别的声音,只能看到屏幕的亮光。   周巧言一手抱着毯子一手滑开手机,“喂”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对面是谁,根本听不清,隐约听到“微信”、“群发”、“在哪儿”之类的字眼。周巧言想这个时间可能是拜年的,冲着手机大喊了一声“新年快乐啊。”就把手机挂了。   抱着毯子回到刘东方身边。两个女孩裹在一张毯子里,又笑又叫地看烟花。与旁边不认识的人互道新年快乐。   新年,被这漫天绽放的烟花迎来。过去,仿佛消散的烟灰,带走所有泪水和不甘,而未来如同正在冲向半空的烟火,带着希冀和企盼,祈祷平安与祥和。   如果过去和未来真的能像划下一根分界线的两端该有多好。经过这一天,过去种种将不再记起,而未来种种则充满希望,如果真的能这样,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二十六   除夕夜,周巧言和蒋伟君、张哥、刘东方他们一起放完烟花之后,已经很晚了,张哥做主,说太晚了,就不要分散回家了,他二叔和二婶赶早去庙里烧头柱香,去他们家住一晚好了。   其他人没有意见。   两个女孩子在卧室睡觉,张哥和蒋伟君在客厅看电视、喝酒、聊天。   一大早,刘东方推门从卧室出来。两个大男生正分别靠在沙发两头睡着。   刘东方走过去,推了推张哥,张哥没醒,她又推蒋伟君。蒋伟君醒了,睁开眼,问她:“怎么了?”   刘东方说:“巧言好像有点发烧,可能昨晚着凉了。”   蒋伟君立刻站了起来,向卧室走去。动静有点大,把张哥也惊醒了。   刘东方跟张哥说周巧言有点发烧的时候,蒋伟君已经进了卧室。   蒋伟君把窗帘拉开。她们昨晚回来就睡了,周巧言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着眉,脸色有点红。   蒋伟君摸了摸周巧言的额头,有汗,温度略高。   刘东方也进了来,问他:“怎么样?”   蒋伟君说:“可能是着凉了,先让她睡会儿,如果不退热就去医院看看。”   刘东方点头,帮她把被角掖好。   蒋伟君问她:“张哥呢?”   刘东方指了指外面,说:“在厨房弄早饭。”   张哥煮了粥,还给周巧言蒸了个鸡蛋羹。刘东方把她叫醒吃了一点。   刘东方问她:“觉得怎么样?”   周巧言说:“头有点晕,其它倒没什么。”   刘东方说:“吃完再睡会儿。”   周巧言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刘东方笑着说:“没事。”   到早上10点多钟的时候,周巧言放在卧室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翻了个身,醒了,却懒得接,闭着眼睛只想睡觉。   刘东方快步进来,铃声一直响,她就接了:“喂,你好。”   “巧言,我来接你去吃饭。就在门口,来开下门。”是周康。   刘东方并不知道那是谁,只好实话实说:“巧言她,不在家,她病了。”   周康说:“你是谁?巧言在哪儿?她生什么病了?”   周巧言睁开眼,示意刘东方把手机给她。   “喂。”周巧言声音有些懒,说,“我不在家,你不用等我,你走吧。”   刘东方从卧室出去,把门也关上了。   周康说:“你竟然没在家?在朋友家?怎么会病的?你朋友家在哪儿?爸爸过去看你。”   周巧言头还有点疼,皱着眉说:“你不用过来,我没事。挂了啊。”   周康说:“巧言你等等。我昨天群发微信的时候被提示你把我删除了?爸爸当时很难过,是不是跟爸爸的任何联系你都要斩断?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没说几句就被你挂断了。今早爸爸特意过来看你,你竟然不在家,还生病了,你这样让爸爸怎么放心?”   周巧言浑身酸软,此刻脑袋也不很清楚,口气很冲:“你不放心什么?我为什么不能不在家?你去跟别的女人结婚了,我就必须守在家里?”   周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巧言。”   周巧言说:“你过来干什么呢?年三十让我一个人过,初一你还过来干什么?你三十不方便,我初一还不方便呢。”   周康说:“巧言,你听爸爸说。”   周巧言正因为脑袋不清楚,才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说什么想我?你在外面找女人的时候想过我吗?你去再婚的时候想过我吗?你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你想过我吗?你想我?你想我什么?你想过我一个人怎么过年吗?谁稀罕喝你一碗海鲜粥,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生活?你问过吗?你还有脸说你不放心?你不放心你抛弃我!你干脆一刀捅死我算了!”   周康大声说:“巧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哪里?爸爸过来接你去看医生。”   周巧言不想吵架,她现在也没体力吵架,头疼得连脑筋都转不动,她直接把电话关机了。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房门被轻轻敲响两下,蒋伟君扭开门锁进来。   蒋伟君端着杯温水走到床边,周巧言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刚刚太大声了。”   蒋伟君摇头,把水放到周巧言手里。   周巧言喝了一口,问:“张哥他们呢?”   蒋伟君说:“他们待会儿去张哥爷爷家和刘东方家拜年。”   周巧言点头。他们已经订婚,这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新年。   周巧言说:“我们也走吧。”   蒋伟君摸了摸周巧言的额头,已经不烧了,于是点头。   周巧言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我不太想回家。”周康不知道走了没,不想跟他碰面是真的。   蒋伟君想了想,说:“那你跟我走吧。”   周巧言立刻答应。无论如何,她信任蒋伟君。   两个人并没有搭张哥的顺风车,而是徒步往车站走。   虽然知道周巧言退烧了,刘东方还是不放心,硬是把她那条针织的大方巾围在周巧言头上,把她热得够呛。   周巧言在车站把头上的方巾解了下来,然后问蒋伟君:“我们去哪里?要不要去你家给你妈妈拜年?”   蒋伟君笑了笑,说:“我妈刚下夜班,现在在家睡觉。欢迎你晚上到我家来吃饺子,不过现在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周巧言说:“另一个地方?”   蒋伟君点头却不答话。   公交车来了,两个人上去了,中途还倒了一趟车。初一路上人不多,车速比往常快了不少。   终于,蒋伟君说:“就是这里,到了。”   周巧言跟着蒋伟君下了车,发现眼前是一家敬老院。   蒋伟君熟门熟路地走过去,跟门卫说了声“新年快乐”。门卫似乎对他也很熟悉,对他笑笑。   周巧言跟了进来,说:“这里是?”   蒋伟君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总带我来,我爸以前是志愿者,这里住了很多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的,过年过节格外寂寞,我爸就来跟他们聊天什么的。后来我爸不在了,我还是偶尔过来。”   周巧言非常吃惊,心里不由生出敬佩。   蒋伟君说:“这里很多老人一辈子无儿无女,拿我当亲孙子看的,对我非常好。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奢望,有人偶尔来跟他们说说话,甚至只是陪他们坐坐,他们就很开心了。”   说着话时,已经走进了楼里。蒋伟君跟遇到的老人问好,说新年快乐,老人们都很高兴,跟他说话,问他怎么好久不来了。   蒋伟君说:“我上大学了,住的比较远。”   一位老爷爷,看上去80几岁了,门牙少了一颗,笑着说:“伟伟出息了,都上大学了。”   听到蒋伟君的声音,又有好几位老人探出头来。蒋伟君一一跟他们打招呼,他们都叫他的小名。   蒋伟君指着周巧言,对老人们说:“这个是我同学,叫周巧言。”   一位老奶奶拉着周巧言的手说:“这闺女真俊,多大了?上几年级了?”   又一位老奶奶过来,拿着两个红包,塞给他俩,说:“给你们的压岁钱。”   周巧言忙摆手说不要,蒋伟君已经接过来,并示意她也收下。   红包拿在手里,鼓鼓的,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颗棒棒糖。   蒋伟君把棒棒糖拆了,放在嘴里叼着,悄声对周巧言说:“这对那位奶奶来说是比什么都珍贵的东西。”   周巧言点头,对那位老人说谢谢。   老人们领着他俩往休息室走。那位刚刚跟周巧言搭过话的老奶奶又来问了一次周巧言多大了?蒋伟君替她答了,老奶奶走开后,他对周巧言说:“人老了,会健忘的。”   周巧言微笑表示她能理解。   蒋伟君给老人们剥桔子,周巧言帮他们沏茶。   蒋伟君扫视了一圈,问:“何奶奶呢?”   一位老爷爷说:“走啦,头两个月就走啦。”   蒋伟君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爷爷又说:“半夜睡觉的时候走的,没痛苦。”   蒋伟君眼圈有点红,说:“那就好。我还记得何奶奶以前针线活做得可好了,有次我爸带我来,我在院子里玩,裤子被划破了,何奶奶帮我补好,还绣了图案,我妈过了好久跟我说,那裤子买的时候明明不带花纹的。”   人走了,把过去的所有也就带走了。   中午,蒋伟君和周巧言帮厨房给老人们做饭,包饺子。周巧言第一次动手包饺子,捏出来的形状怪怪的,蒋伟君包的也不十分好,把厨房的阿姨逗得哈哈直笑。   蒋伟君说:“很多看着我长大的老人都不在了。”   周巧言说:“你别难过了。”   蒋伟君摇头说:“经历得多了,多少看开些。起码在那些老人活着的时候,我陪他们聊聊天,给他们寂寞的晚年生活增添一点点乐趣,我觉得挺满足的。”   周巧言说:“我觉得特别伟大。”   蒋伟君笑了,说:“这不是伟大的事,其实很普通。这里的老人也都是很普通的老人。就像我老家的外公外婆一样,会吵、会闹,也会像小孩子那样撒娇。他们都挺可爱的。”   周巧言点头,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特别好看。   蒋伟君说:“虽然我没有爷爷疼,但是你看,这里这么多爷爷奶奶,我觉得我也挺幸福的。”   周巧言歪着头,问他:“你爷爷为什么不要你?”   蒋伟君说:“据说我爷爷不喜欢我妈妈,我爸是宾大双学士,我妈只是个护校毕业的普通护士。我爸妈结婚的时候我爷爷反对得很,之后就不来往了。”   周巧言说:“那你爸爸的事,你爷爷知道吗?”   蒋伟君说:“知道吧。我也不十分清楚,那时我还小,家里总是来讨债的,我妈就让我去学校。我爸那块墓地挺贵的,反正我们家买不起。我记得那个时候要债的就说,你们家有钱买墓地就有钱赔偿,我妈实在没办法,就把房子卖了。”   周巧言听他说完,想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蒋伟君的头,就像他每次摸自己那样。蒋伟君楞了楞。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二十七   蒋伟君答应带周巧言回自己家吃饺子,一路上,他向周巧言吹嘘了一通他妈妈包的饺子如何如何好吃,说得周巧言食指大动,结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蒋妈妈给蒋伟君打电话,说要到医院加班,让他自己吃饭。   周巧言:“……”   蒋伟君:“……”   周巧言说:“我明天再去吃吧。”   蒋伟君说:“明天初二吃面条……”   周巧言说:“……”   蒋伟君说:“我请你去外面吃吧。”   周巧言说:“我请你吃吧,到我家,我来做。”   蒋伟君奇道:“你会做饭?”   “当然。”周巧言说,“虽然卖相不太好,但是味道不差的。”   带着期待和好奇,蒋伟君再次来到蔷薇花园周巧言的家。   门口堆着几个塑料袋,两个人看了看,都是进口水果和零食。   周巧言说:“我爸来过了。一会儿你带点回去吃,你妈妈加班那么辛苦。”   蒋伟君只是微笑。   周巧言开门进家,蒋伟君帮她把东西都搬进去。   周巧言说:“我爸上午打电话,要带我出去吃饭,结果又吵起来了。”   蒋伟君说:“你还是不想见你爸爸?”   周巧言说:“不是不想见他,问题是见他干嘛?祝他新婚快乐还是恭喜他再当爹?他小孩儿刚刚出生,如果吃到一半,那女人来电话叫他回家,我不更尴尬。而且,我太了解我爸,就像他了解我一样,我只要初一答应跟他去吃饭,他十五再找我吃饭肯定会带着那女的。他就想要我跟那女人的关系变好,哪怕只是表面上变好。所以我绝对不会让步。看到他们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蒋伟君无奈地笑了,说:“你真的开心吗?”   周巧言停顿了一下,说:“我无所谓,真的,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撑过去了,现在真的不算什么,起码我还有房子,还有我妈,我能照顾自己。”   “你还有我。”说完这句,蒋伟君却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开始打量她家厨房说,“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切菜,我的刀功得到过专业人士肯定的。”   周巧言觉得自己过于依赖蒋伟君,有些连明媚都不能说的话都能随口对他说了,而他总是很温柔地替她着想。她挺怕的,不是怕爱上一个人,而是怕受伤。如今的她有一种“伤不起”之感,在她的潜意识里,想不受伤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爱。   而蒋伟君对她的态度又让她有一种被宠溺的感觉,那并不是像以前周康的那种父亲对女儿的宠溺。他的宠溺并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理所当然,而是一种温和的陪伴和彼此的扶持。就像他也会向她讲自己的事,带她认识自己的朋友和圈子,让她在这点滴间觉得自己很充盈,并不是她需要他,抑或相反,而是他们互相需要。   周巧言进厨房的时候,蒋伟君已经在洗蔬菜了,他对她说:“其实我也会做菜,我们每人做一个,看看谁的手艺更好。”   周巧言以为蒋伟君说的“会做菜”仅仅是把菜做熟,没想到味道还可以。   “还行,”周巧言夹了一筷子,评价说,“比我想的好。”   “我也尝尝你做的。” 蒋伟君尝了一下,说,“嗯,不错不错,真不错。等张哥的酒楼开张,推荐你去帮厨。”   周巧言笑。   蒋伟君说:“我说真的,我以前就很想去他二叔的酒店打工,直到他二叔尝过我做的菜,对我说,‘嗯,刀功还可以’。”   周巧言笑着说:“被婉转地拒绝了?”   蒋伟君说:“是啊,那个时候小,也没见过大厨是怎么做饭的,后来张哥带我到他们后厨参观了一次,立刻放弃当厨师的想法。”   周巧言说:“还好你放弃了,不然张哥的酒楼要被你搞砸了。”   蒋伟君说:“不会的,他说不让我进厨房,但是可以收我当门童。”   脑补了一下蒋伟君顶着一张精英脸在豪华大酒楼前代客泊车的样子,周巧言笑得停不下来。   饭后,蒋伟君帮着刷碗,周巧言沏了茶端出来,看到蒋伟君正在看她妈妈的照片。   周巧言说:“喝点茶吧。”   蒋伟君转身过来,说:“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周巧言说:“所有人都这么说。我觉得我妈妈更漂亮一些。”   蒋伟君说:“你妈妈的笑容很自信。”   周巧言笑了,说:“我妈妈是女强人,当初她和我爸一起开公司,很多决策都是我妈来做的,后来我出生之后,她一边帮我爸打理公司,一边还要照顾我,直到生病。”   蒋伟君点头。   周巧言说:“上次去你家看到你爸爸的照片,你和你爸爸长得也很像。”   蒋伟君摇头说:“我妈说我气质比我爸差远了。她说我爸第一次出现在他们医院的时候,好多人都看呆了。”   周巧言好奇地问:“你爸爸妈妈感情这么好,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蒋伟君说:“他们很少说往事,就是很普通的夫妻,很普通地过日子。”   周巧言苦笑着说:“我爸以前倒是常常说起跟我妈大学时的事,现在还不是这样了,感情深不深,深到什么程度,跟说不说出来关系不大。”   蒋伟君点头表示同意,他说:“我印象里只有一次,那时我还很小,我爸带我去给我妈送饭,有个护士推着一辆轮椅跟我们擦身而过,我爸突然对我说,他第一次注意到我妈,是在他以前住院的时候,偶然在楼道里看见我妈推着一个小姑娘去做检查,当时是冬天,我妈拿了条毯子给小姑娘盖在腿上,不是随便地盖上,而是半跪在地上,很仔细地把毯子围好。我爸说,他当时觉得,我妈是个既善良又细心的人。”   当繁华看尽,历经千帆,最打动人心的,偏偏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初二的那天,蒋伟君终于实现承诺,带周巧言到他家吃蒋妈妈做的饭。蒋妈妈知道周巧言家里的事,也心疼这个孩子,一个劲儿叫她多吃。   周巧言已经好久没吃过家常的饭菜,不是在快餐店吃员工餐就是在学校吃食堂,这一刻她真心觉得,有人给做饭吃的感觉真好。   家不是单纯居住的地方。你知道有人在那里等你,做你喜欢的饭菜,随时有热水喝,家是晚归时客厅里开着的那盏灯,是最后的温暖和希望。   周康带走了她的温暖,毁灭了她的希望。周巧言曾一度觉得她的那个家只是房子而已,幸亏蒋伟君对她说了“家里还有妈妈”那句话,不然她也不会急急要求周康把那房子划到她的名下。   那是她妈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她对她妈最后的念想。她的守护跟房子本身的价值没有关系,而是一份回忆,足以让她支撑下去的回忆。   破五之后,走亲访友基本结束,接下来几乎都是同学聚会。   周巧言和蒋伟君高中时的班长梁超组织同班同学吃饭,同学们只有一个要求,坚决不吃麻辣小龙虾了。   这次来的人比较齐整,除了全家出门旅游的,只有出国留学的几个同学没有回来。   有个同学举杯说:“来,为了纪念我们身在异国他乡的同窗们,我提议,这第一杯我们把它撒在地上。”   众人:“滚滚滚。”   另一个同学说:“都不如为了纪念班长大人终于大发善心没有让我们吃麻小。”   上次聚会没有参加的同学不明就里,开始询问。   周巧言心有余悸地说:“那之后好一段时间我都不太吃辣了。”   许多同学还是不相信,班长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只是有些严肃而已,怎么吃个饭把他们吓成这样。   梁超微微一笑,说:“下次你们谁来北京记得找我,带你们去吃‘麻辣诱惑’。”   众人纷纷表示:“班长饶命。”   梁超扶了扶眼镜,又说:“那来说说你们这学期的收获。过四级的有几个?过六级的有几个?”   众人:“服务员,来盘香辣蟹。”   蒋伟君举起手对梁超说:“报告班长,我六级过了!”   还有几个过了四六级的同学不甘示弱地举起了手。   另外那些人不干了,说:“班长,我们只是没报名啊,你要相信我们的实力……”   梁超这才把手一挥,说:“大家吃饭。”   一群人就这么聊着、笑着,一直闹到很晚。   假期结束后,迎来了春天以及新学期。   春天万物复苏,树木抽新吐绿,一派欣欣向荣。   周巧言和蒋伟君也重新回到快餐店报到。只是这学期周巧言开始有夜课,打工的时间减少了一些。蒋伟君倒是不在意,他本来就不赞成周巧言排太多晚上的班。   刚进入5月,有天晚上蒋伟君打工下班,正往宿舍走,接到蒋妈妈的电话。   蒋妈妈说:“伟伟,你现在回来一趟。”   蒋伟君看了看表,说:“现在?已经快9点了,没有回学校的车了,我明天早上还有课。妈,有急事?”   蒋妈妈似是犹豫了一下,说:“你别先别管那些,先回来再说吧。”   蒋伟君挂了电话,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向车站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二十八   晚间路上车少人稀,即使如此,蒋伟君到家的时候也已经10点多。楼下停着一辆很大的商务轿车,蒋伟君吓了一跳,他们小区的入口很窄,都不知道这车是怎么开进来了。   他上楼开门进屋,一边换鞋一边说:“妈,突然叫我回来有急事吗?”   房子很小,在门口一转身就看到客厅全貌。   唯一的那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蒋妈妈、一位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老人身后还站着位穿护士服的年轻女性。   蒋妈妈的表情挺不自在,那位老人双手撑着根拐杖,摆一张严肃的脸,看到蒋伟君,表情松动了些。中年人看上去很稳重,倒是没什么特别。   蒋伟君确定没见过他们。   “妈?”蒋伟君疑惑地看着他妈。   蒋妈妈看了看老人,又看向儿子,说:“伟伟,你爷爷来看你了。”   蒋伟君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   老人手中的拐杖与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磕碰的声音,他缓缓开口说:“和家海长得很像。”   蒋伟君其实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了,又听对方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可是他与父亲那边的亲人关系疏离,此时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蒋妈妈朝蒋伟君招了招手,说:“过来,到你爷爷这边来。”   蒋伟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走到老人面前站好。   蒋妈妈对他说:“伟伟,叫人啊。”   蒋伟君显然还接受不了,看了眼他妈,木木地叫了声:“爷爷。”   蒋老先生“嗯”了声,对蒋妈妈说:“这孩子可比家海差远了。”   蒋伟君注意到他妈妈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他知道自己的爷爷不喜欢他妈妈,这么说似乎有责怪他妈妈没有把他带好的意思。他妈以前也说过他的气质、学识都不及他爸,同时会自责没有能力给蒋伟君更好的环境。但是这话从自小没相处过的爷爷口中说出,总觉得不顺耳。   蒋老先生说:“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老了,身体不好,家海也不在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这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孙子,以前的事,就那样吧,让孩子……回家来吧。”   所有人都看着蒋伟君,蒋伟君看着他妈妈。客厅陷入一种微妙的静谧。   蒋老先生又说:“繁英也回来吧。”   话一出口,蒋妈妈立刻吃惊地看着蒋老先生。在她的记忆里,这位公公从来没拿正眼看过她一次,更别说叫她的名字。当初蒋伟君的爸爸带着她在蒋老先生面前下跪,依旧没能得到他的首肯,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被承认。   蒋伟君心中更多的则是莫名其妙。从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向他透露过,自己的婚姻没有得到爷爷的祝福,而他本人也不被爷爷承认,但这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与“失去”相比,“不曾拥有”的遗憾趋近于零。   而现在,突然出现的爷爷倒像是天赐的一份礼物,让他父亲唯一的遗憾得到抚慰。而他母亲也能得到认可,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婚姻,都不再有缺憾。   蒋妈妈眼睛通红,颤声说:“蒋先生……”   蒋老先生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说:“叫爸爸吧。”   “爸爸”两个字出口的时候,蒋妈妈早已泪流满面。长久的等待,终于唤出这个称呼,本该是合家团圆的喜乐,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原本在这个漩涡中心的人,在父亲与妻子之间、在亲情与爱情之间,选择了后者的那个男人。在他离家后,直到过世之前的那些年里,一直怀着对父亲的愧疚和想念,如果,他能亲耳听到父亲的这句话,该会是如何的欣喜。   然而他却没能等到这一天。   蒋伟君扯了纸巾递给他妈妈。他并没有父母的那些经历,这些年来,父母也没有特意给他讲起过,但是他还是知道的,父亲偶尔出神后的轻叹,父亲至死的遗憾,他身为儿子都是懂的。这使他对蒋老先生生出一种亲近感,因为这个人是父亲的父亲,是父亲一直在放不下的家人,是和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   蒋妈妈轻轻抽泣着,然后起身去洗脸,留下这祖孙俩面对面坐着。   蒋老先生又仔细端详了蒋伟君一会儿,说:“你跟你爸爸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蒋伟君微笑了一下,说:“妈妈说我不如爸爸。”   蒋老先生点头,环视了一下这套小小的单元房,说:“回家住吧。”   蒋伟君说:“我听妈妈的。”   蒋老先生知道自己的孙子由他妈妈带大,自然感情亲厚,他正是明白这点,才会让步,连儿媳一起接受。   蒋老先生说:“我年前做了个小手术,在医院里走了一遭,什么都看开了。”   蒋伟君问:“您……身体没事吧。”他没和爷爷相处过,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切,也不知表达到什么程度才恰当。   蒋老先生说:“上了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小问题。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在A大读书?”   蒋伟君点头。   蒋老先生示意了一下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他向蒋老先生点头,开口对蒋伟君说:“蒋先生你好,我是蒋总的助理兼律师,我姓楼。”   蒋老先生说:“小楼跟着我十几年了,你要叫楼叔叔。”   蒋伟君会意,说:“楼叔叔,您好。”   楼助理说:“蒋先生……”   蒋伟君忙说:“楼叔叔您叫我伟君就可以了。”   楼助理点头,继续说:“我冒昧地打听了一下你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蒋伟君默默听着,摸不透他想干什么。   楼助理又说:“你的英语怎么样?”   蒋伟君说:“去年年底过了六级。”   楼助理说:“大一就能过六级还是挺厉害的,不过比起应试的成绩,我更想知道你的口语和听力水平如何?能听懂英文授课吗?”   蒋伟君满脑袋问号,说:“差不多吧……”   楼助理和蒋老先生对视了一眼,说:“伟君想不想到国外深造?蒋总的意思是送你去美国读书,回来之后回家里的公司上班。”   蒋伟君说:“我不去。”   楼助理一楞,根本没想到蒋伟君会拒绝得如此迅速。   楼助理问:“为什么?”   蒋伟君说:“我要照顾我妈妈,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蒋老先生说:“你觉得蒋家还照顾不了你妈妈吗?”   蒋伟君说:“我……”   楼助理笑了一下,说:“伟君,你父母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蒋伟君缓缓摇了摇头。   楼助理略一沉吟,说:“你知道鼎盛集团吗?”   蒋伟君点头。   鼎盛集团,当地久负盛名的大企业。经过几十年的经营,由小做大,如今在全国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集团的写字楼更是城市的地标式建筑。   楼助理说:“鼎盛集团的所有人就是蒋总,也就是说,鼎盛是你家的。”   蒋伟君顿时懵了,那栋位于市中心的气派大楼,他倒是路过过几回,但从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联。   楼助理说:“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妈妈以后的生活。蒋总的意思,你到国外学习几年,然后回来公司就职。”   换句话说,将来公司就是蒋伟君的。   这一晚上的信息量太大,令蒋伟君措手不及。如果说得到爷爷的承认是一种惊喜,那么爷爷的家世简直就像颗重磅炸弹,轰得蒋伟君晕头转向。   他原本只是想依照他妈妈的意思读所质量好的大学,念个更容易就业的专业,将来找到工作,他妈妈的晚年也可以享受更好的生活。   蒋伟君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跟周巧言的情况不一样,周巧言出生的时候,家里的公司已经开了,那是她的责任和义务,是她必须接手的工作。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变故,那就是她要走的路。而自己本没有那样的打算,自己只是个护士的儿子,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平凡日子而已。   就在这个晚上,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一间集团公司的继承人。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蒋老先生说:“留学的事也不急,A大也是不错的,你现在不想走,就在我身边待些日子,等过几年再去也是可以的。”蒋老先生再次做出了让步。   楼助理点点头,不再坚持,而是用一种长辈的亲切口吻说:“伟君啊,你就不想去你爸爸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么?”   并不是不想,而是以前不敢奢望。蒋伟君体谅他妈妈的辛劳,从来不做过分的要求。要知道,即使申请到奖学金,大笔的生活费同样是不小的负担,何况,他并不想和妈妈分开。现在不同了,只要蒋老先生首肯,他妈妈可以到美国伴读,并不是他需要照顾,而是他知道,比起自己,他妈妈更想到他爸爸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蒋伟君只好对蒋老先生说:“请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蒋老先生没再说什么,时间已经很晚,他身体不好,也累了。离开之前嘱咐蒋伟君尽快搬回家住,他还说,如果对这里有了感情,那就买下来,偶尔回来住住也是没问题的,只要蒋伟君喜欢。   可以说,蒋老先生对自己这初次见面的孙子付出了极大的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这个真的是总裁文啊……正经豪门贵公子有木有【←被拖走。。。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二十九   周巧言伸手在蒋伟君眼前晃了晃,说:“你怎么了?”   蒋伟君回过神,说:“没怎么啊。”   周巧言放下筷子,说:“我总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正是吃工作餐的时间,客人不多,两个人坐在快餐店的角落里,边吃边聊天。   “其实,”蒋伟君说,“我爷爷来找我了,他叫我回家。”   周巧言说:“你想回去吗?”   蒋伟君点头。   周巧言:“那很好啊,一家团圆,恭喜你。”   蒋伟君说:“我爷爷想让我去念宾大。”   周巧言楞了一下。   蒋伟君问:“你还想去美国吗?”   周巧言说:“我没钱。”   蒋伟君说:“我……”却发现自己没立场。   周巧言说:“我已经不想去了,没动力了。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蒋伟君沉默。   周巧言说:“去吧,如果有这个机会,出去看看,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蒋伟君看着周巧言,心里的问题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如何发问。   终于,他说:“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等我?”唯独这件事,他太不确定。他说过会等到周巧言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可是如果那一天到了,他却不在她身边可怎么办?他想要前途,也想要周巧言。   周巧言垂下眼,没有回答。承诺太沉重,一旦出口就要做到。可是她无法承诺,承诺的前提是接受,她就是因为不能接受才一直觉得有愧于对方。她忽然想,蒋伟君出国的话也没什么不好,既然自己不能回应,就该放他离开,而自己也借此机会学会一个人面对,不然,总是想依赖蒋伟君,越来越离不开他,却始终无法回应他,这对他太不公平。   两个人各怀心思,吃过了饭,继续去工作。   春天过得飞快,气温适宜的日子没几天,就开始有点燥热。   蒋伟君并没什么变化,上课、下课、打工,周末的时候回家看他爷爷,有时跟他妈妈一起去,有时则是一个人。蒋老先生要司机接他,他拒绝了,说不想在学校太招摇,蒋老先生也就没坚持。   他没跟同学吹嘘过突然有了个特有钱的爷爷,就连周巧言,他也只是说爷爷家的家境还不错。周巧言也没多问,若是以前,如果知道对方家里是做生意的,少不得要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有成为生意伙伴的可能性,现在她对那方面也没兴趣,也就不会问。   蒋老先生爱喝茶,会让蒋伟君陪他下围棋,蒋伟君不会,蒋老先生就教他。蒋伟君才知道,蒋家是儒商,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后来才经商,蒋家的人不能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像他这种一样不会的也确实说不过去。难怪他爷爷、他妈妈都说他比不上他爸爸,气质和底蕴是要靠经年的积累而成,而他没有那份积累。以前他还不太明白,现在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他爸爸那样的人,有些经历缺失了就是缺失了。如果他爸爸还在,或许可以教教他,可惜他爸爸去得太早。   蒋老先生倒是说没什么,听说蒋伟君喜欢打篮球,他觉得这个挺好的,说:“你爸爸读书很在行,但是身体不太好,这点像我。以前就总住院,不然也不会认识你妈。”   蒋伟君就笑。   蒋老先生说:“头次见时,我就觉得你这孩子精精神神的,这挺好,身体健康多重要啊。”   蒋伟君之前才从楼助理那里听说,他爷爷去年做了个心脏方面的手术,当时情况挺危险的。老爷子家大业大的,生病期间却只有下属和几个远房亲戚偶尔过来探望,正因此,才觉得亲情的可贵,决定要把蒋伟君母子找回来。   蒋老先生品了口茶,说:“其实当年,你爸爸带你妈妈来的时候,看着你爸的眼神,我就知道,挡不住了。他这点也像我,说得好听点是执着,其实就是个死心眼儿。”老人倚在藤椅上,仿佛陷入回忆中。   这件事蒋伟君也听说了一点。蒋伟君的爷爷和奶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结了婚,却一直没有小孩儿,好不容易夫人怀孕,却难产死在手术台上,那之后,蒋老先生始终无法忘怀发妻,怎么也不肯续弦,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更是把他送去国外深造。儿子回国不久,有次生病住院,认识了蒋伟君的妈妈,相爱了。但是两家家世相差太大,蒋老先生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于是蒋伟君的爸爸为了跟他妈妈结婚,离开了蒋家。   蒋老先生叹了口气,说:“其实当年我就知道,你爸爸绝对不会回头的。我那时只想着让他去过几年苦日子,自己就会回来了,没想到他们俩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就有了你。可还没等我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他人就没了。”   老来丧子的巨痛,至今仍折磨着这位老人,让他常常夜不能寐,想儿子,想亡妻,想过去的点点滴滴。会自责,后悔不该那么强硬,把儿子逼得离开家。有时又有点埋怨儿子,若不是他不肯低头,非要离家,又怎么出那种事。还会埋怨蒋伟君的妈妈,觉得她没把儿子照顾好。归根究底,就是心里放不下。   直到生过一场大病,才下了这个决心。走出这一步并不那么困难,得到的却如此之多,自己的孙子,可能是跟着妈妈长大的缘故,这孩子格外的细腻贴心,又聪明又懂礼,怎么看怎么喜欢。同时会为曾经错过的日子遗憾,没能看着这孩子长大,没能亲自教导他。于是更加疼惜,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不让他再吃苦。   “伟君啊。”蒋老先生看着一旁正在对着棋谱摆棋子的孙子。   蒋伟君并没抬头,说:“什么事,爷爷?”   蒋老先生微笑,这句“爷爷”什么时候听都觉得舒坦。他说:“上次跟你说过留学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蒋伟君放下书,认真地说:“爷爷,我想去。”   蒋老先生点头。   蒋伟君又说:“我仔细想了一下,再开学我就大二了,如果现在出去,学校不一定承认我在国内的学分,到时又要重新开始。”   蒋老先生说:“你能考虑到这方面,这很好。不过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去多久、学几年,都不是问题。我听小楼说,你正在准备考托福?这也好。你想去,随时都可以去。”   蒋伟君点头,但心里还没底。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去,去多久都行,但是得不到周巧言的一句回答,他总也下不定决心。   下午跟蒋老先生打过招呼,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出来的时候碰上楼助理。   蒋伟君说:“楼叔叔您好。”   楼助理点头,送他下楼时掏出一张卡,说:“你爷爷听说你在打工,是钱不够花吗?这卡拿着,你爷爷给的。”   蒋伟君摆手说:“不,我打工的钱够我开销了。我也是想锻炼一下自己。”   楼助理点头,说:“明白,但你也得拿着,你爷爷的心意。”   蒋伟君想了想,接了过来。蒋老先生并不在乎给蒋伟君多少零花钱,他又不缺钱,倒是蒋伟君如果坚持不要,老先生反而觉得他生分。   楼助理问:“伟君,有女朋友了吗?”   蒋伟君想周巧言还没答应呢,于是说:“没有。”   楼助理又问:“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蒋伟君笑了,说:“长得漂亮的。”   楼助理一楞,随即也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问题蒋伟君在高中的时候就跟张硕硕讨论过,那时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周巧言,就问他自己这样算不算好色之徒?   张哥说:“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刘东方要是长得不好看我当初也不会跟她在一块儿啊。”   蒋伟君就好奇地追问:“那你觉得周巧言和刘东方谁更好看?”   张哥则说:“你喜欢谁就会觉得谁更好看。”   大一下学期,蒋伟君用学生会的名义组织了一场以系为单位的篮球比赛,围观者众多。令蒋伟君遗憾的是,作为发起人和组织者的他,忙于后台事物,又是印海报做宣传,又是协调场地,甚至找了几个业余爱好音乐的同学写了首宣传歌,成天在校广播站里放,开赛后更是大事小事不断,因此他自己完全没时间上场比赛。   直到比赛圆满落下帷幕,他那件球衣连穿都没穿过。蒋伟君郁闷了。   他有几个初中时的同学兼队友过来看比赛,围在一起讨论决赛时的几个精彩配合,张哥大手一挥,说:“走,吃饭去。”   出来一看,只有周巧言在门口等。   蒋伟君问她:“你舍友她们呢?不是说都过来了吗?”   周巧言说:“冠军队说有庆祝,她们跟着去了。”   蒋伟君又问:“明媚呢?”   周巧言说:“也去了。”   蒋伟君换上一张感动的脸,说:“不愧是我同窗,竟然没被那几个家伙带着跑。”   周巧言说:“因为他们说去吃麻小。”   蒋伟君:“……”   周巧言笑了起来。   蒋伟君知道她在开玩笑。近来他常常觉得周巧言开朗了些许,毕竟不能总生活在过去里,人生的轨迹已经变了,如果不能大踏步向前,早晚被扼死在过去里。她愿意甩开过去,这对她、对蒋伟君都是好事。她自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蒋伟君也就有了希望。   刘东方过来挽着周巧言,张哥也过来了,拍了拍蒋伟君的肩,说:“过几天,咱们也来一场。”   这下蒋伟君开心了,说:“成。”   考完试,开始放暑假。   张哥有意将来自己开间酒楼,于是假期里就到他二叔的酒楼里帮忙,顺便学习。   周巧言放假没事干,跟张哥一说,也到“名扬大酒楼”打工,赚点生活费。张哥知道周巧言她爸不少生意上的朋友经常到名扬吃饭,不想把她放前面,正巧她又是学文秘专业的,于是派到后面,跟着财务和行政打杂。   蒋伟君也很忙,放了假也还在补习班准备考托福。   每个人都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节奏和方式,在这场名为“人生”的盛宴里挥洒自己的青春。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   “我说蒋伟君,你在哪儿呢?”明媚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手机,站在行李旁边大吼。   电话那边的蒋伟君说:“对不起、对不起,马上到。”   周巧言坐在行李箱上,以手当扇地扇着,说:“都到学校门口了,我们自己进去不就得了。”   “不行,”明媚说,“男生既然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迁就他们,他们就会变懒,这不利于他们的成长。我们应该帮助他们,随时纠正自己的态度。”   周巧言无语。   这事儿还得从上星期说起。   明媚为了证明自己长大了,这学期开学不让父母送她来学校了,要求自己过来,当然父母还是把她和周巧言送到了车站。而蒋伟君比她们开学早,听说之后主动说等她们回学校的时候过来帮她们搬行李。结果到了今天,明媚和周巧言拖着箱子到了,蒋伟君却没见人影。   学生们一拨又一拨的,或自己或由家长送进了学校。明媚和周巧言则找了棵树叶特别密实的树,站在底下等。   过了一会儿,蒋伟君顶着太阳跑了过来。一边喘粗气,一边把手里的冷饮递给她俩。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明媚抱着胳膊不接,显然气还没消。   周巧言替她接了过来,问蒋伟君:“没时间的话打个电话过来,我们自己进去就行。”   两个女生的行李箱,蒋伟君一手拉着一只,行李箱上还放着两个包。三个人往学校里面走,他说:“我记得今天要来接你们,刚有事,一直在解决,没注意就错过时间了。”   周巧言问:“什么事啊?你这么跑过来没事儿吗?”   “有别的同学在,我一会儿再回去。” 蒋伟君说,“是这样的,下周新生不就入学了嘛,你还记得我去年跟你说,很多学长租赁帐篷给学生家长。”   周巧言记得这事儿。很多学生家长没地方住宿,只好在学校体育馆里打地铺。去年蒋伟君还邀请周巧言去围观,不过她拒绝了。   蒋伟君说:“今年,我们跟学校里的小卖部达成协议,借了他们一台冰柜,在体育馆门口卖冷饮。刚才把冰柜搬过去了,正在找地方通电呢。”   明媚听到蒋伟君是真的临时有事,有些过意不去了,接过周巧言再次塞过来的冷饮,喝了。蒋伟君倒是乐呵呵地完全无所谓。   周巧言笑着问:“找到通电的地方了吗?”   蒋伟君说:“想从体育馆里拉根电线出来,可是学校保安不让,只好让学生会出面,找系里的老师帮忙担保,保证我们绝对不会搞破坏。”   周巧言说:“真不容易。”   蒋伟君点头说:“我们开始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说完,转头对一直很安静的明媚说,“要不要过来帮我们忙?”   明媚问:“有工钱吗?”   蒋伟君说:“没有。”   明媚说:“没钱谁去啊。”   蒋伟君说:“我啊,我就是义务的好嘛,挣的钱小卖部抽走一半,剩下的全部上缴学生会。”   明媚说:“你们学生会就这么缺钱啊?”   蒋伟君说:“谁也不嫌钱多,学生会也一样的。”   周巧言突然笑了起来。明媚不解,问她笑什么。   周巧言说:“我想起高中那会儿,我们班费也不多,学校开运动会,等结束之后,班长就带着一帮人围着观众席拣饮料瓶,再拿去卖。有老师看到了,还特感动,在全校表扬我们班,说我们班有社会责任感,讲究卫生还维护学校荣誉,号召全校向我们班学习。你知道我们班长听了以后说什么了么?”   明媚问:“他说什么了?”   周巧言学了一下梁超习惯性拖眼镜的动作,说:“他一张特别严肃的脸,说‘看来明年不是拣瓶子,而是要抢瓶子了’。”   明媚也大笑了起来。   蒋伟君补充道:“我参与了拣瓶子的事,之后班长还派出两个同学到附近的不同废品回收点询问价格,找了一家价格最高的,我们一帮人拎着好几个大塑料袋的饮料瓶,走了三站地,每个瓶子多卖了5厘钱。”   明媚笑得简直停不下来,拍着周巧言的肩膀说:“你们班长怎么这么有趣啊。”   周巧言微笑着说:“那个时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觉得班长这么折腾,不就是为了年底班会的时候多买几个气球装扮教室嘛,至于吗。后来慢慢理解了,班长是真的不容易。”   蒋伟君也点头。随即又说:“可是他自己没有动手拣啊,一直在指挥着我们跑来跑去地干活。然后去卖瓶子的时候,我们都是走的,他骑着辆自行车跟在后面。”   周巧言:“……”   明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回到阔别了一个暑假的宿舍楼,明媚的宿舍已经有人回来了,周巧言这边却是她第一个。蒋伟君帮她把闲置了一个假期的宿舍上上下下地打扫了一遍,周巧言则投桃报李,去A大帮蒋伟君卖冷饮。把A大学生会的同学感动坏了,有人说理解万岁,也有人说友谊地久天长。   毕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个临时的冷饮摊位生意一直很好,蒋伟君带着男生们从小卖部送货过来,不用考虑品种的问题,那些忙得晕头转向的新生和新生家长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剩下什么买什么。   偶尔闲暇的时候,周巧言就看着那些大一新生,和跟在他们身边,忙前忙后的家长。那些家长眼中,有骄傲,也有忧虑,不停地叮嘱。学生们还是那样稚嫩,带着高中生的懵懂,眼中则是对大学生活的期待和隐隐对未来不确定的迷茫。   考进A大也会有迷茫?周巧言有些不确定自己当初如果去了美国会不会也有迷茫。她发微信去问梁超,问他保送生会不会迷茫。梁超回复说会,当时一度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还说他很佩服蒋伟君,有那么清晰的目标,没有犹豫,勇往直前。   新生报到结束,冷饮摊也撤了,蒋伟君他们把冰柜擦干净,给小卖部送回去。   周巧言也不知道他们赚没赚到钱,没问过。快餐店打来电话问她还要不要回去打工,大二的课程比大一时紧,但她还是答应下来。蒋伟君则没再回去,周巧言就介绍了自己那个拿助学贷款的同学过去。那女孩干活麻利,又能吃苦,快餐店挺满意的。   一切又回到正轨,蒋伟君请周巧言吃饭,感谢她这几天的帮忙。   “竟然吃炒菜?”周巧言边坐下边说,“你们学生会这么大方?”   蒋伟君把菜单接过来,递给周巧言一份,说:“哪儿啊,我们学生会抠得要死,感谢可以说无数句,掏钱一分不给。这次是私人宴请,别替我省钱。”   周巧言嘴上说“狠吃你一顿”,其实就叫了一荤两素,两个人吃正好,剩下的话就让蒋伟君打包带回去。   蒋伟君又点了个番茄汤,对服务员说:“先这些吧。”   服务员拿走菜单,通知厨房备菜。   等菜的功夫,周巧言问:“你托福成绩下来了吗?”   蒋伟君点头,说:“107。”   周巧言说:“好厉害!才复习那么短的时间。”   蒋伟君说:“我也觉得太仓促了,不过我爷爷希望我尽早考,他想帮我申请大学了。”   周巧言说:“你呢?怎么想的?”   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一一摆好,两个人边吃边聊。   蒋伟君说:“我不太想走。”   周巧言问:“为什么?”   蒋伟君说:“现在走的话,我大一不就白念了,大二都开学了。我的意思是大学念完出去念个研究生,但我爷爷希望我现在就去。”   周巧言点头,说:“我个人比较同意你爷爷的观点。留学不是单纯的学习而已,你还要适应很多事情,比如环境、风土人情,甚至语言习惯,这些东西,年纪越小接受得越快。而且外国的研究生,跟国内相比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你要考虑清楚。”   蒋伟君看着周巧言说:“我现在就是不想走啊。”   周巧言一怔,脸有点红,低下头,扒拉盘子里的菜。过了一会儿,说:“不要任性。”   蒋伟君微微挑了挑眉毛,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   很普通地吃完了饭,蒋伟君回学校,周巧言去打工。   一切看上去都没什么变化,上课、下课、打工,张哥没事儿的时候会开车来找他们玩儿,打篮球什么的,然后照例去吃饭。大学城里基本都是穷学生,没什么特别高档的地方,麻辣烫和烧烤最受欢迎,日子过得很开心。   国庆假期刚过,周巧言还没从漫长的加班中缓过劲儿来。听说有家新烧烤店开张,张哥开着车带人过来吃,问周巧言来不来,周巧言排了班,没时间,就没去。   那天下班有点晚了,周巧言洗漱完便上了床。正在迷迷糊糊要睡不睡的时候,手机响了。   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摸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蒋伟君”,周巧言虽然奇怪他从来没这么晚给她打过电话,但还是接了。   电话一接通,蒋伟君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是蒋伟君,能带点钱到学区医院来吗?”   刚说完这句话,电话便断掉了。   周巧言一瞬间就清醒了,她不得不承认,幼年经历过她妈妈生病住院的事,令她对医院有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而且,蒋伟君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如果不是宿舍里很安静,她可能都听不到他说什么。   周巧言翻身下床换衣服,想都没想就打开柜子,把她妈妈留给她存压岁钱的那张卡拿了出来,赚在手里。   陆露她们也都准备睡觉了,看到周巧言突然这么慌张,就问怎么了。   周巧言说:“蒋伟君可能进医院了,我过去看看。”   孙之鸿也起来了,说:“怎么回事?病了?”   周巧言说:“我也不知道。”   孙之鸿说:“我陪你去?”   周巧言说:“不不,别,快熄灯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陆露过来,把刚才她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递给她,说:“你带好手机,有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周巧言接过来,点头。又拿了钱包,里面没剩多少钱,但拿着还是安心一点的。换了鞋子就跑出了宿舍。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一   学区医院只是一所小卫生院,规模跟市级医院没法比。周巧言一进医院就吓到了,楼道里坐着不少人,东倒西歪地在哼哼。护士们有的端着装药和仪器的托盘,也有举着输液瓶的,快步走来走去。   周巧言快速扫视楼道里的病人,没有蒋伟君,也没有张哥,直到快走到尽头,才看到两个认识的人。   周巧言朝他们走了过去。   那俩人正一人端着一只纸杯,拽着护士不撒手,跟护士抱怨难受,小护士年纪不大,被他们烦得没办法。护士长过来才解了围,叫小护士去照顾别的病人,然后对那两个人说:“大小伙子的,这么点苦都吃不了啊?喝,赶紧喝,喝完了去吐,吐出来就没事了。”   两个人捂着肚子,连坐都坐不直,说:“难受啊。”   护士长说:“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周巧言过了来,直接问:“蒋伟君呢?”   那两个人勉强抬了抬眼皮,看见是周巧言,苦着一张脸,说:“灌肠呢。”   周巧言一听就楞了,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俩人都不想说话。   这时护士长告诉她:“在无证烧烤店吃的,食物中毒。你是病人家属?”   周巧言点头。   护士长问:“病人姓名?”   周巧言说:“蒋伟君。”   病人太多,护士长显然也没什么印象。就说:“灌肠的病人都在病房,你过去那边找找。”   事发突然,医院完全没准备,此时别说病房,连检查室、候诊室、输液室,都有人。   周巧言一路找过去,问了几个护士。护士记不过来病人的名字,周巧言就跟她们描述,个子高高的,长相周正的男孩子。   终于有个护士指着一间病房,说:“那屋,有个男的挺高的。”   周巧言道了谢,这会儿也顾不得礼貌,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屋里住了三、四个病人的样子。周巧言一眼就看见刘东方正愁眉苦脸地坐在一张病床旁边。   刘东方也看见了周巧言,勉强朝她招招手。   周巧言走了过去,看见病床上躺着张哥,似乎睡着了,也可能只是没力气动,脸色非常不好,很憔悴。   “嫂子。”周巧言握住刘东方的手,那双手冰凉冰凉的,“你没事吧?”   刘东方也脸色惨白,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吃的少,吐出来就没事儿了。”又指了指病床上的张哥,说,“这大个子傻吃傻喝的,搞到灌肠,可受罪了。”   周巧言问:“现在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刘东方说:“现在没事儿了,放心吧。他们几个都在外面找地方催吐呢。”   周巧言又问:“蒋伟君呢?”   刘东方似乎也被食物中毒折腾得够呛,连反应都慢了,听周巧言问才想起来似的,领着周巧言去了另一间病房。   蒋伟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护士正在给他调整输液器。   周巧言走了过去,问护士:“他没事吧?”   护士说:“灌完肠没事了。这人吃的不多,但是喝的不少。你是家属?”   周巧言说:“我是他同学。”   护士点头,弄好之后就出去了。   周巧言找了张椅子,在蒋伟君病床旁边坐下。   外面闹哄哄的,不知道是不是又有病人送过来,也可能是家属陆续过来了。   蒋伟君的脸色也挺差的,周巧言看见他额头有汗,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帮他擦了擦。   蒋伟君睁开了眼,看见是周巧言,想说话,没什么力气。周巧言凑过去,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知怎么就想起去年蒋伟君生日那天了。那天他也喝了不少的酒,也是这样浑身的酒气。   周巧言认真听了半天,听见他说:“先别告诉我妈。”   她点头,蒋伟君才沉沉睡去。   周巧言以为她会回忆起她妈妈住院时的那些情景,不过,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又也许是外面人来人往的喧闹,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就这么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蒋伟君。   眼前这个男生跟高中时不一样了。初识时,他就比她高了那么一点点,现在已经快一米八了,经常锻炼,身体也魁梧结实了。脸不再像以前那么青涩,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下巴上能看到淡淡的胡茬。周巧言看着他露在被子外的手,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有些凉,也不像女孩子似的软软的,常年打篮球,又硬又糙。   周巧言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后怕。在接到蒋伟君电话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看到他,才放下心来。她原本以为连周康都失去了的自己,再没什么好怕的,现在才知道,并不是那样。她怕,怕得不行。她第一次认真地在想,要是失去了蒋伟君会怎么样?要是蒋伟君不理她了会怎么样?心里一抽一抽地痛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转天早上,蒋伟君先醒了。动了动手,发现被压着,还有头发蹭着的感觉。他努力往下看,看到惊醒的周巧言正缓缓抬起头。   她昨晚过来的时候头发也没扎起来,此时乱糟糟的,双眼又红又肿。   周巧言看见蒋伟君醒了,忙打起精神,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年轻,恢复得很快,睡了一夜,蒋伟君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了。你通宵在这里?”   周巧言说:“你输液呢,得有个人看着。”   蒋伟君说:“谢谢。昨晚过来的时候挺怕的,我们人多,不知道需要做什么检查,得花多少钱,按了最上面的通话记录就拨出去了。害你担心了。”   周巧言摇头,说:“他们都没什么事,有几个不严重的昨晚就回家了。张哥留院观察,就在对面病房,嫂子陪着他。”   蒋伟君点头。   周巧言问:“饿吗?难受吗?哪里难受?他们说你灌肠了,疼吗?”   蒋伟君苦笑了一下,说:“疼倒是不疼,就是挺不好意思的。我说不用灌肠,大夫不同意。”   周巧言说:“进了医院当然是听大夫的。我去买早点,想吃什么?”   蒋伟君说:“没什么胃口。”   周巧言说:“那也得吃一点,胃口空着怎么行。你再躺会儿。”   蒋伟君问:“你没告诉我妈吧?”   周巧言摇头,说:“等你好了自己去跟你妈说。”又说,“我没找到你手机,你今天要不要请假?我手机借你打。”   蒋伟君点头,拿着周巧言的手机找他舍友的号码,还好以前常常一起吃饭,交换过,让他帮忙请假。周巧言出门买早点,不敢买路边摊了,进了一家正规的连锁店,买了豆浆和油条,给张哥和刘东方也带了份。   回来的时候,看见病房里有几个民警,大概是来询问昨晚的事,不方便进去,转身先去张哥那边送早点。   张哥也醒了,脸色恢复了不少。刘东方守了一夜,没休息好,脸色反而更差了。   昨晚折腾得肚子里空空如也,此时看见早点,张哥立马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刘东方直叫他慢点。   刘东方问了问蒋伟君的情况,周巧言说了说。刘东方又说了说张哥这边的情况:“没什么事儿了,今天就能出院了。”   张哥两根油条下肚,终于有了点气力,说:“卖烧烤那孙子,老子跟他没完。”   刘东方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讲话注意些。   周巧言也知道他气狠了,大学城附近不少烧烤店,极少出这种事。   刘东方说:“刚听说那店主已经被拘留了。”   周巧言点了点头,说:“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医院里来了警察。”   刘东方说:“是来取证和做笔录的。我们这儿刚才也通知了,要做完笔录才能办出院。”   周巧言说:“钱够吗?我带了钱过来。”   刘东方说:“够的,昨晚就做了个灌肠,没花多少钱。”   张哥一听“灌肠”俩字明显不高兴了,嘟嘟囔囔地说大夫小题大做。刘东方就抢白他昨天那么危险,大夫也是为他好。   周巧言悄悄从病房退出去。那边蒋伟君也完事儿了,可以吃早点了。   周巧言告诉他,张哥要出院,蒋伟君点头,说:“我一会儿也出院得了,又没病,在医院待着挺难受的。”   周巧言说:“行,我帮你去办手续。”   蒋伟君说:“不用,你先回去上课吧。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周巧言说:“不行,我不放心。”   蒋伟君笑着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蹭医院顿午饭,你下午过来帮我办出院。”   周巧言点头同意。   帮蒋伟君准备了吃药的温水之后,周巧言就回了学校。她上午有专业课,不能缺勤。   然而,当天下午她回医院的时候,发现病床已经空了。去问护士,护士说中午的时候病人家属过来把他接走了。   周巧言想给蒋伟君打电话,蒋伟君却先打了过来。   “我在家呢。”蒋伟君说,“我爷爷家。”   周巧言说:“吓了我一跳,我刚到医院看见你没了。”   蒋伟君说:“我也吓了一跳,回来之后,我爷爷找了好几个医生过来给我检查,那阵仗,仿佛我得了什么绝症了。”   周巧言说:“别瞎说。不过你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蒋伟君说:“我爷爷给我打电话,正巧拣到我手机那哥儿们也正满世界找我呢。我爷爷一听集体食物中毒,就猜我进医院了,亲自过来了。”   周巧言松了口气,说:“回家也好,好好养几天再回来吧。”   蒋伟君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下,才说:“对。”   周巧言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想他很快就回学校了,也就没追问。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蒋伟君。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二   蒋伟君被他爷爷接回家休养。开始几天还偶尔有微信过来,后来就没消息了。也许是经过了周康的事,让周巧言变得格外敏感,她马上意识到不对。拨了电话过去,是个中年男人接的,他说蒋伟君在休息,还问她是谁。周巧言说是同学。那男人很温和,说知道了,等蒋伟君方便了,会告诉他,让他回电话。   可是始终都没有联系。   直到十月底,蒋伟君一直没回学校。连明媚都觉得不对了。她去找了蒋伟君的舍友,才知道蒋伟君申请休学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媚匆匆从A大跑回来,把消息告诉周巧言,并这么问她。   周巧言醍醐灌顶般的,说:“我明白了。”说完陷入沉默。   明媚问:“你明白什么了?他人去哪儿了?不是说普通的食物中毒,已经没事了吗,怎么就休学了?”   周巧言看着明媚,说:“他出国了。”   明媚大吃一惊:“啊?”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   周巧言却冷静了下来,说:“他出国留学去了,去美国了。”   明媚说:“那你怎么办啊?”   周巧言楞楞地说:“什么我怎么办啊?”   明媚说:“他就什么都不对你说,就,走了?”   周巧言说:“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严格说起来,俩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蒋伟君要休学还是要出国,似乎都没有非得告诉她的理由。她尽量不去想,不想,也就不伤心。当做从未拥有,也就没有失去。   周巧言以为自己看得开,却还是在收到蒋伟君快递给她的包裹那天,紧张到手抖。如果不是接到这个包裹,她甚至不知道,或者说,她从来不愿去面对的,自己对蒋伟君的感情。   包裹是一封信和一个漂亮的小盒子。   秋天的校园里,树叶由绿变黄,前几天的一场雨,催落了不少枯叶。铺了满地的枯黄树叶,像一种极致的灿烂,又似一种满目的凄凉。周巧言一个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一遍一遍地读蒋伟君写给她的信。   周巧言:   我是蒋伟君。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国内了。   我想你可能打过电话过来,不过我一直被许多医生、护士、营养师围着,被要求卧床,连手机都被没收了。   经过食物中毒那件事,我爷爷对我的生活自理能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虽然我觉得他相当小题大做,不过我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在经历过丧子之痛后,他对我的感情已经不是用“珍惜”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我爷爷要求我尽快出国,他有心脏病,去年才做了手术,我不敢让他生气。他还安排了我妈跟我一起去,可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虽然我觉得不用,不过我想,我妈应该比我更想去我爸生活学习过的地方看看。   我觉得我爷爷很了解我,即使我们以前从来没有一起生活过。他往往在我开口之前,就已经为我想到、做到了。我挺感动的。我想,他是把对我爸爸的爱也全都灌注在我身上了,忽然觉得压力好大。   对不起,没来得及亲口向你告别。一直忙,各种忙。   当然,这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当着你的面对你说告别,我说不出口,甚至我会去跟我爷爷说,我不要去了。   周巧言,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是舍不得,那就只有你。我说过我喜欢你,却没告诉过你,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那天我第一次踏进教学楼,不知道班级在哪里,然后你出现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毕竟我当时并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但是我确信自己喜欢上你了。   高中三年,我一直不敢说,甚至不敢多喜欢你一点点,因为我知道你要出国,要到外国念书,而我不能。我们的梦想与目标,相差太远,我知道,你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来。   后来,你家出事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从心底为你可惜,然而私心却有点小高兴,因为你不用走了,你留下,我就有机会。   我知道你的难过,每次看见你哭,你消沉,我都很难受。可是我不能代替你难受,仅仅只是陪在你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无力感,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希望你高兴,你笑的时候特别美,像你妈妈一样,很自信。   以前我还不太能理解,你那么辛苦地读补习班、去国外考试的心情。但是近来却越来越能体会。因为我不再是一个人,而要负担起整个家族。我渐渐有点明白你当年拼命念书出国的原因,因为背负了一个家,一个你在乎、并且在乎你的家,是相当的不容易。   本来我还在犹豫,对我爷爷的建议能拖一天是一天。直到那天,我早上在医院醒来,感觉到你握着我的手,看到你红肿的眼睛。你哭过了吧?为我哭的?你知道吗,我当时实在是没有力气,不然我会跳起来,围着医院跑两圈。   以前,我只知道我的父母很相爱,却不太明白他们的爱情。直到那天早上,我终于有一点明白了。我能体会我妈在失去我爸之后,再也难以爱上别人的心情了。是相爱,互相的爱慕,把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不会因为距离或者生死而改变。   所以周巧言,不要让我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你等我回来。我知道你会等我回来。你为我流泪了,就不会再为别人流泪。就像我会因为你开心而欣喜,就不会再为别人有这种心情。   对不起,心里很乱,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我心里所想有没有全部表达出来。我明明有好多好多话想告诉你知道,可是拿起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盒子里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我偷拍了一张你妈妈的照片,希望你不要介意。   最后,周巧言,我会用功读书,你要等我回来。   蒋伟君   周巧言打开那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条心形的相框吊坠项链。周巧言笑了,这么老土的礼物不知道他怎么想到的。   打开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亡母的照片。那张跟她有着七八分相像的脸,笑得那么从容而自信,美极了。周巧言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发现吊坠还有第二层,打开一看,是蒋伟君的脸。那一瞬间,她彻底哭了出来。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么没有新意的礼物,为什么会如此感动。也许是因为,虽然没有新意,却有着满满的心意吧。   吊坠的另一面还有字,她拿到眼前仔细看,是“守护”。妈妈和蒋伟君,一起守护着她。   周巧言紧紧攥着项链,眼泪停不下来。   这一次,她不是因为伤心而落泪,她的伤心在周康离开她的时候已然全部耗尽。这一次,她的眼泪只因感动而落。   蒋伟君给了她许多的不确定,她却没有恐惧的感觉,反而心里很踏实。他的那句“等我”,如同一个契约、一个诺言,郑重而庄严。她觉得,为了那两个字,她等上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并且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充满了勇气。她不是一个人,天国的妈妈和远方的蒋伟君,都在守护她。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   后来,周巧言又反反复复地看那封信,她已经记不得开学那天的事,于是反复想、反复想,脑中模拟了不同的与他初遇的情景。最后还是放弃了,她真的记不起来。她又回忆对蒋伟君最初的印象,想起那天从补习班下课回来,一个人走在地铁站,有人从后面叫了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到一张仿佛还是初中生的脸。   那时他就已经喜欢自己了吗?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那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与他的共同回忆太少,只有一起逗猫这个爱好了,还有篮球,张哥,他喜欢介绍自己的朋友给自己认识。那他有没有对张哥和刘东方说过这件事?他那么崇拜张哥,说不定说过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全世界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   再后来就没有什么好的回忆了,都是自己在哭,一直哭,他见过自己各种各样哭花脸的丑样子。可是再一想,为什么他恰好每次都在?并不仅仅是缘分那么简单,而是因为他其实一直都在。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她的生活,她的领域,她不讨厌他,接纳了他,所以他一直在她身边,所以她每次伤心绝望,他才都在。   想明白这些的周巧言有些释然,这些年他为自己做的竟然这样多。“守护”,这两个字,蒋伟君一直在做。   不仅如此,他的守护在离开后也依然在继续。   临近年关,蒋伟君的一个同学来找周巧言,问她有没有兴趣当家教,给一个高二的学生辅导英语。周巧言有些吃惊,问他怎么知道她?那同学说,蒋伟君跟他提过很多次,说周巧言高中时的成绩很好,英语口语尤其好,如果有适合的家教工作可以介绍给她。   后来,周巧言才知道,蒋伟君几乎对每个在做家教的同学、学长提起过她,推荐她,夸奖她,请他们关照她。他心疼她打工太累,也不想浪费她的才华。   在她领到第一次家教薪水,带着明媚请蒋伟君的同学吃饭的时候,他们聊天,说起他,周巧言无意中说了句他没有女生缘。那同学喝得有点多,说:“他怎么可能没有女生喜欢,追他的女生能从行政楼排到化学系,可是他一律都拒绝。”   她才知道,他的专情,他对她的专注。她想起那个冬夜,自己带着一个廉价的汉堡,看到他站在学校门口,被一个女生深情地注视,她甚至记起那个女生走远时不甘心的回头一瞥。   周巧言笑自己,原来自己霸占了一个那么好的男生,却辜负了他这么久。自己真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会回来的。真的(′?_?`)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三   蒋伟君离开后,周巧言时不时会查看邮箱、QQ、微信,一切他们联络过的方式,可是他一直没有消息。后来连明媚都着急了,她却不急。该考试考试,该放假放假。   放寒假回家,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偶尔跟张哥他们联络一下,然后就是扫房、购物、等过年。   路过一家新开业的美发沙龙,想起自己的头发长了不少,进到里面,才发现客人真多,拿了本杂志坐在沙发上等。   母亲过世后,周康始终没学会帮她梳头发,所以剪短了。初中时,学校规定女生不许留长发,到高中倒是没这要求,不过周巧言已经习惯短发了。直到大学之后,实在太忙,头发长了没空去剪,随便拿个皮筋拢在后面。   旁边同样在等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两个人各拿一只手机,自己玩儿自己的。女孩儿不知看到了什么,举着手机凑到男孩儿旁边,轻声说:“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那男孩儿连头都没抬,说:“好。”   女孩儿幸福地把头靠在他肩上笑着。   那只是一句网络流行语,却变成两人之间的情话。周巧言朝两个人看过去,心里有点羡慕。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于是就有了一个自觉挺傻的想法。然后,她离开了理发店,决定从现在开始留长发。   腊月二十九,去看妈妈的日子。   把墓碑擦干净,跟妈妈说了很多事,学校的,朋友的。也讲了蒋伟君的事,给妈妈看了脖子上那条项链。她告诉妈妈她很喜欢。   正准备离开,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回头一看,周康抱着一束百合花站在她身后。   周巧言颇意外,说:“你怎么来了?”   周康把花放下,说:“你给爸爸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张你妈妈和你的照片都没给我,连我手机里的照片都删了,我想念你妈妈的时候只好来这里看了。”   周巧言说:“嗬,没事儿想前妻,要离婚的节奏啊。”   周康微笑摇头。周巧言也不知道他是无奈还是否认。她并不关心她爸与别人的婚姻生活。   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康,见他全身一水儿的国际名牌,周巧言直皱眉。以前周康不是很注重穿着,看上去干净体面就行了,他人长得又高又帅,穿什么都好看。他并不在意自己,倒是爱给周巧言买衣服,什么贵买什么,朋友的女儿有的他都会给周巧言买,多贵都买。   如今这身行头想来是李妍给他置办的。   周巧言一直觉得,男人到了周康这个年纪,已经过了靠衣服显示身份的岁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成功人士的风度,那种风度是由经历累积而来的,而不是钱,搞一身名牌反而像暴发户一样了。还好周康脸长得好,又显年轻,不然周巧言真不想在他身边站着。   周康看了周巧言一会儿,说:“你瘦了,好像黑了。”   周巧言说:“这是现下最流行的小麦色,我特意晒出来的。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周康说:“爸爸知道你开始用微信了,之前我在你张平叔叔那里看到你更新朋友圈来着,可是你把爸爸删了,爸爸都看不到。”   周巧言说:“我不想看你秀恩爱秀甜蜜,秀全家多幸福,我会觉得自己一个人特可怜,天天受刺激,我受不了。”   周康表情很不自然,说:“爸爸从来没想过让你一个人。”   周巧言说:“那你想什么呢?你还想让我管你老婆叫妈不成?”   周康说:“巧言你别这样说话成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   周巧言说:“我以前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你应该早就想到,你再婚的话我们之间肯定会变成这样的状况。我现在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只是因为我得在我妈面前给你面子。”   周康说:“你说过会永远爱爸爸的。”   周巧言说:“我觉得我爱你跟我管你老婆叫妈关联不大,爱屋及乌也是有限度的。”   周康说:“爸爸想照顾你,想跟你一起住。”   周巧言说:“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离婚回家。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又何必纠结个没完呢。你在我跟那女人之间选择了她,就等于同时放弃了我,这不明摆着的么?我跟她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顺心顺意,你想得到一个,就注定会失去一个,什么好事都占着,神仙也不行啊。周巧言不是没认真考虑过和周康他们的关系,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接纳。小气就小气吧,既然做不到又何必强迫自己。   不过她也知道,今天既然遇到,她爸爸不会就这么让她离开。周康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女儿了,他想她,就像她想他一样。   果然,周康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爸爸很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你想吃什么?”   周巧言说:“不了,我约了人了。”   周康笑了,说:“有谁的邀约比爸爸还重要吗?”   周巧言也笑了,说:“截止到我高考之前,确实没有。”   周康还想说什么,周巧言却不想再耽误了,她是真的约了张哥和刘东方他们吃饭,顺便商量明天晚上大伙儿一起去放烟花的事,这次去的人多,时间却还没定好。   周巧言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着周康的面,把他从黑名单里移出来,说:“以后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方便的时候会接的。我今天真有事儿。”   周康却是一脸的吃惊,说:“你居然、你居然把爸爸拉黑了?我一直以为是我手机有问题。”   周巧言:“……”   周巧言说:“爸,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看那女人写的诗,影响智商。”   周康说:“你去哪儿?爸爸开车送你过去。你今天没时间,初一呢?爸爸带你去吃饭。”   周巧言说:“我除夕夜约了朋友去玩儿,初一得睡觉。”   周康说:“什么朋友?男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家里干嘛的?”   周巧言说:“男性朋友,也有女的。”   周康有点紧张,说:“巧言,你要是交男朋友一定要告诉爸爸,爸爸帮你把关。”   周巧言一个头两个大,说:“算了吧,就你那品味,我信不过。”   周康还是非要载周巧言回去,周巧言死活不肯。周康有点急,周巧言也急了,说:“就你现在这身打扮,我怕别人误会我是你小三儿。”   趁周康愣神的功夫,周巧言逃似的跑了。   她也想坐私家车,她爸那辆车上所有的细节,包括脚垫、车载香水都是她亲自选的,她特别喜欢。不过估计现在已经被全换了,想到车里是别人喜欢的味道,放着别人喜欢的歌曲,她就觉得还是一个人去坐大巴好了。   回到家,周巧言对着镜子照,真没注意到自己黑了,赶紧约了明媚过完年去买护肤品。在她心里,等蒋伟君从美国回来一定会更优秀,自己如果变得糟糕了,会不好意思面对他。   自从把周康的号码解禁,电话短信一直不断。周巧言都有点怕了,只好再把周康的微信加回来。当然,她把她爸的朋友圈屏蔽了。他想看就让他看吧,自己眼不见为净就行。   春节过后的高中同学聚会,还是梁超组织的,这次来的人比去年少了不少,连蒋伟君都不在。席间大家还是开开心心,打打闹闹的。有几个在谈恋爱的,一拿着电话出去接就被其他人笑个没完。   梁超透露,他已经申请了跟剑桥的交换生,顺利的话下学期就去英国了。   有个同学一听剑桥,特兴奋地举着杯子就喊:“再别康桥!带个林诗音回来!”   众人一下子静了,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他自己也意识到说错,忙改口:“呃,带个林徽因回来……”还是被聚众嘲笑得不轻。   班长一直那么优秀,同学们都替他高兴。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今天每付出一分努力,就是明天人生路上的一分砝码。际遇这东西很玄妙,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就像安于现状的蒋伟君此时却人在美国,而当年一心想留学的周巧言却留在了国内。不过,只要努力过了,争取过了,付出过了,无愧于青春,更无愧于自己。   蒋伟君一直没消息,他甚至没跟张哥联络。张哥说他临走前倒是来了个电话,拜托他照顾周巧言。   张哥说:“伟君跟我这种粗人不一样,他早晚都会出人头地的。巧言你要相信他。”   周巧言笑着点了点头。   张哥念大专,只有三年,他已经开始在做开酒楼的准备了。那是他从小的目标,从来没有动摇过,周巧言觉得很了不起。又觉得蒋伟君能认识这样一个朋友,真是太幸运。   周巧言说:“张哥,等你酒店开起来,我去给你当门童。”   张哥哈哈大笑,说:“好,巧言往门口一站,我酒店肯定红火得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四   一转眼,蒋伟君已经离开大半年了。没有任何联络,也没有任何消息。明媚和舍友们偶尔提起他时,都是安慰周巧言,说他一定是太忙了。周巧言只是笑笑。   夏天,宿舍里闷热得很,没课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找间自习室吹电扇。周巧言在准备下周末家教的教案,这次教的孩子基础很差,但是学习态度还不错,她打算从头帮他补习一下。   明媚坐在她旁边看报纸。看着看着,忽然很兴奋地推周巧言,说:“巧巧,这不你爸吗?你爸上报纸了。”   周巧言扭头看,前排几个同学听到了也回头看。   新闻不长,全市十佳民营企业家接受表彰什么的,周巧言扫了一眼,就找到周康了,不过她对内容没什么兴趣,继续备她的课。   明媚看得很认真,边看边说:“叔叔这生意做的可真够大的,跟市领导都握手了呢。”   “我看看,我看看,”前排的同学伸长脖子看,是他们班班长,他们这个专业女生多,男生属于凤毛麟角,比较金贵,于是当了班长,他问明媚,“哪个是周巧言的爸爸?”   照片上好多人,明媚指了其中一个,说:“这个。”   他们班长叫王立亨,对着照片下面的说明,若有所思地说:“叫百福的这家公司吗?”   大学的班级不再像小学、中学那样大家每天聚在一起,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干各的,明媚和周巧言一样,跟王立亨不算太熟,只是淡淡地说:“对。”   刚才跟王立亨一起讨论事情的女生也都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原来周巧言是白富美啊,真没看出来。”“白富美还打工,是体验生活吗?”“老爸这么有钱以后都不用愁啦。”“毕业以后别忘了我们啊。”之类的。   明媚脸色挺不好看,周巧言只听着,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露她们来电话说要去吃饭,问周巧言要不要一起,周巧言说好,然后叫上明媚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刚走出自习教室,听见王立亨在后面叫她。周巧言回头,王立亨就走过来,对她说:“周巧言,咱们学校过阵子会举办一个消夏晚会,资金还没有到位,你爸爸是那么有名的企业家,不知道愿不愿意赞助我们?我们可以帮他打广告。”   周巧言说:“我爸爸的公司其实不是很大,挺普通的,他一个做外贸进出口的,在学校里也没必要打广告。而且,我不管他公司的事。”   王立亨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吃饭的时候,明媚提起这件事。周巧言的舍友都是不同专业,偶尔会在一起上大课。   陆露的朋友多人脉广,知道的事情也多,她说:“王立亨啊,知道。他不是一直想往学生会高层钻嘛,但是苦无门路,又没有什么建树。”   明媚说:“他刚才来问巧巧她爸能不能给赞助呢。”   陆露说:“消夏晚会吧。”   明媚说:“对。”   陆露说:“这事儿那几个学生会的干事正抢呢,谁能组织起来,谁就能得到学生会主席的青睐。你们要知道,学生会快换届了。”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了然。   陆露说:“现在就是比拉赞助,谁先拉到钱谁就能拿到消夏晚会的主办权。”   明媚用下巴指了指周巧言,说:“他看上巧巧她爸了。”   周巧言的舍友多少知道一点她家的事,不过周巧言不太说,她们也没多问过,谁都有隐私,何况是别人的家务事。   孙之鸿问:“王立亨怎么知道周巧言她爸有钱?”   明媚说:“呃,这事儿怪我,刚才看见周叔叔上报纸,一激动喊出来了。”   周巧言说:“这件事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他想拉赞助可以自己去公司找我爸。”   明媚说:“你爸要是真给钱了怎么办?”   周巧言说:“他乐意给就给呗,跟我没关系。”   话虽这么说,周巧言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周康一定会给钱,可是她不想也不会开这个口。那么如果王立亨以B学院学生会的名义出面,周康会不会给钱?以周巧言对周康的了解,他不会。他并不是那种,在不确定是否能讨好女儿的情况下,把钱随便交给跟女儿不熟悉的同学去挥霍的性格。周巧言自己也并不希望周康掏这个钱,无论是不是看她的面子,只要周康掏钱,人情都得记在周巧言头上,她才不想为了这种事欠周康什么。   王立亨那边很是积极,甚至拿了企划书过来给周巧言看,那意思想让她帮忙转交。周巧言心里就笑,她上次见周康的面还是过年前在墓园拜祭她妈那回。   周巧言对王立亨的态度就是能避就避,避不开就推。反正他要是直接去百福找周康,估计连前台那关都过不了。这么一考虑,周巧言就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她忙得很,除了家教的工作,还得帮明媚补习四级,准备年底考试。   王立亨似乎真的把周巧言当做一个突破口,今天请吃饭,明天送东西。周巧言不接受,他就把东西直接托人带到她宿舍,搞得周巧言很被动。   礼物也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小盆栽,或者一个水晶摆件,周巧言并不喜欢,又退不回去,只好找陆露要了一个装过牛奶的空纸箱,都放到里面。   陆露这人属于比较挑剔的,没事儿就翻那个箱子,翻完还挨个儿点评:   “你看这只水晶苹果,这做工,真是没见过比这个再粗糙的,哪家店铺买的啊,必须差评。”   “你再看这个盆栽,虽然它还是绿色的,可是我无法从它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流动,而且这个花盆是破的,这真的是新买的么?”   “哎呦这条手链,说它廉价都有些抬举它,我随便DIY一个都绝对比这个好看。”   周巧言把东西都收进箱子,塞回床底下,她对陆露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最心灵手巧了。别再吐槽了,这些东西好可怜。”   明媚正坐在周巧言的书桌前做四级的练习题,写到一半,抬头说:“巧巧,那个王立亨不会是想追你吧?”   陆露说:“我也觉得他有这个意思。赞助才能有多少钱,傍到一个有钱的岳父他还进什么学生会,可以直接进董事会了。”   周巧言说:“我爸的公司就他一个老板,没有董事会。”   明媚说:“重点不在这里。”   一旁的孙之鸿也插嘴说:“我也觉得他最近对周巧言太殷勤了,跟他走得挺近的女生里有一个喜欢他的,听说都吃周巧言的醋了。”   明媚回过头,说:“谁啊?我去求她,千万别吃巧巧的醋。蒋伟君那样的追巧巧追了多久啊,就王立亨,她还是自己留着吧。”   消夏晚会举办在即,王立亨也没时间再纠缠周巧言。就在周巧言以为王立亨把找她帮忙的事忘了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陆露急匆匆奔回宿舍。   她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了么,消夏晚会交给王立亨办了。”   全宿舍的人,包括来串寝的明媚都吃惊地看着陆露。   明媚一张意外的脸,说:“他还是挺有能力的嘛。”   周巧言点头。   陆露说:“听说他从一家公司拉到5000块的赞助。”   孙之鸿忙问:“哪家冤大头公司啊?”   陆露摇头说:“这个不知道。不过王立亨这次可出风头了。”   周巧言松了口气,说:“他找到赞助就好了,回头我把他那些东西打包还给他去。”   明媚皱着眉,看了周巧言一会儿,说:“你说,谁会给他那么多钱?”   周巧言说:“我哪儿知道。”   明媚说:“不是叔叔给的?叔叔有没有跟你说起过?”   周巧言说:“没有。他知道我喜欢不跟他讨论钱的事,一般不会提。”   明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陆露说:“我也很好奇他从哪里弄来的钱,过几天我再去找人打听一下。”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所有人还都是各忙各的。   接下来的几天,王立亨春风满面,忙得不亦乐乎,周巧言几次想拦住他跟他说方便的时候把他送的东西拿回去,可是王立亨连听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只当是周巧言想跟他打招呼,还不容她开口,便急匆匆离开了。   消夏晚会照例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各系或积极或敷衍地把节目报了上去,晚会组委会和策划组联合审查,一经合格马上投入彩排。   很快的,会场也布置了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间,陆露找到拿着饭盒正要进食堂的舍友们,不由分说拉着她们往礼堂走。几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走到建筑物跟前。   在礼堂门口,巨大的横幅被挂了起来,横幅上写着“感谢 百福进出口有限责任公司 鼎力赞助”。   所有人都知道王立亨的钱到底谁给的了。   明媚瞪着眼张着嘴指着横幅说不出话。周巧言脸都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五   明媚回过神来,推了推身边的周巧言,说:“说句话。”   周巧言看着横幅摇头道:“没什么可说的。”又说,“我们去吃饭吧。”   明媚跟在她身后往回走,不时回头看一眼,直到再也看不到礼堂,还是不放心,说:“巧巧你怎么想的?”   周巧言说:“我想吃饭。”   明媚说:“周叔叔真的给他钱了。”   周巧言头疼,说:“随便他们吧。”   消夏晚会前夕,王立亨笑吟吟地交给周巧言两张请柬,说:“请代我转交给周总。巧言到时也要来啊。”   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教室门口,旁边的明媚看着王立亨沉默不语。   周巧言也感到周围路过的同学直看他们,说:“我见不到我爸爸,不好意思,帮不到你。”   王立亨想了想,抽回一张请柬,说:“这张是你的,一定要来哦,巧言。”   说完,王立亨转身走了。   明媚把书抱在胸前,凑到周巧言身边,夸张地抖了一下,说:“他叫你巧言诶?他跟你很熟吗,竟然叫得这么亲密。”   周巧言看了看四周,说:“算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我们走吧。”   事情却远没有结束。在消夏晚会开幕之前,王立亨多次邀请周巧言去看彩排,她都委婉拒绝了,王立亨也不恼,始终笑呵呵的,下次还叫她。周巧言说她实在没有时间,王立亨干脆把节目单给她看,说:“看看有没有你不喜欢的节目或者不喜欢的人,我让他们毙了。”   周巧言吃惊地看着王立亨,半晌才说:“我……没什么不喜欢的。”   王立亨看着周巧言,似乎很满意,说:“那就好。”   周巧言被他看得很不舒服,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王立亨说:“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在第三教学楼门口等我。”   周巧言说:“我要打工,晚饭的时候回不来。”   王立亨说:“那明天呢?”   周巧言说:“明天也没空。”   王立亨皱眉说:“你打的什么工呀,忙成这样?之前跟周总聊天,他还说不想你打工,挺辛苦的。”   周巧言有些警觉,说:“你跟我爸爸都聊了些什么?”   王立亨笑着说:“聊得挺多的,不如我们去吃饭,我慢慢说给你听。”   周巧言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我先走了。再见。”   王立亨还在周巧言身后喊:“后天晚会开幕,一定要来哦。”   周巧言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她想给周康打电话,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干嘛随便给人资金赞助,想告诉她爸她跟王立亨不熟,也想问问她爸,她学校的事为什么不跟她商量,还有,跟外人聊了些什么东西?把家里的那点事到处讲不觉得丢人么?   不,周巧言忽然意识到,周康跟她的想法不一样,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对周巧言来说,最不愿意提起的周康再婚的事,对周康本人来说那却是一段幸福美好的婚姻。反而是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才是令人头痛、令人烦心的。   这么一想又有点生气,不想理她爸了。   “巧巧,”明媚手里捏着那张消夏晚会的请柬,甩来甩去,问她,“你会去吗?”   周巧言说:“去吧,人家特意送了请柬,起码要露一面。而且陆露她们也会去的。”   明媚说:“不是说给你爸也送了请柬?他会来么?”   周巧言说:“他没那么闲吧。”   明媚说:“我怕他新老婆要跟着过来找你示威。”   周巧言说:“他们都什么年纪了,不会那么幼稚的。”   明媚说:“但愿吧。”   消夏晚会当天天气不错,下午的时候刚下过雨,晚上凉风习习的,天上还隐约能看见几颗星星。   周巧言宿舍和明媚宿舍全体出动,八个女生手挽手,说说笑笑地去了学校礼堂。   离开幕没有多少时间了,礼堂里人已经不少,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分散找位置看节目。   明媚拉着周巧言往边上走,想找个好点的角度,王立亨迎面走了过来,跟她们打招呼。   王立亨说:“我等你很久了,巧言,跟我过来吧。”   周巧言说:“没事儿,我在这儿就行了,随便看看。”   王立亨说:“有请柬的人士我们都安排到主席台就坐的。”   周巧言:“……”   王立亨说:“可惜周总太忙来不了。”脸上满是遗憾的神情。   周巧言往主席台那边扫了一眼,太远看不太清,系主任似乎在座。   周巧言摇头说:“我不过去了,和明媚她们在这里看就行了。”   王立亨又说了半天,周巧言还是不肯过去。王立亨想了想,说:“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愿意跟老师们坐一起?这样吧,我去叫学生会的同学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毕竟这次晚会能办起来多亏了周总。”   周巧言说:“这,不用了吧。”   话音刚落,会场里的灯都熄了,一阵劲爆的音乐响起,开场舞的演员们登场。全场都在欢呼,欢呼声和音箱里轰鸣的音乐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王立亨凑到周巧言耳边使劲喊:“开始了,我先去下后台,结束的时候你别走啊,等我!”   周巧言忍受着对方呼吸喷到脖颈上的怪异感觉,直往旁边躲。   王立亨当她答应了,转身往后台跑去。   开场舞还在继续,高大帅气的男舞者和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女舞者,热情奔放地将全场气氛推向第一个□□。   周巧言向主席台看去,那里就坐的都是院系领导,睿智的老教授,严谨的女导师。由于可利用的面积有限,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离音箱最近的位置,此时,全都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劣质音响最高分贝的摧残。周巧言觉得周康今晚没有来实在是太明智了。   开场舞终于结束。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出现在台上,看上去想调动观众的情绪,或许是音响调节不太好,声音扩散开,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观众们依然很给面子,时不时爆发出掌声、笑声和口哨声。   主持人退下,晚会正式开始,第一个节目是独唱。那个有些忧郁气质的男同学,抱着吉他走上台来,在调试麦克风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音箱里传出一声漏电般的尖锐鸣响。   观众们纷纷堵住耳朵尖叫并起哄。男同学笑了笑,继续把话筒弄好,后台负责帮忙打杂的学生搬了张高脚椅上来。那男生坐了上去,调了调吉他,开始演唱。   竟然是首英文歌曲,近乎清唱。前几排渐渐安静下来,认真地听,后面却乱糟糟的,因为听不清,也因为还有观众陆续入场,无法一下子融入其中。   明媚专注地看着台上,小声说:“会唱歌的男生真帅。”   周巧言说:“有几个词他的发音不太标准。”   明媚说:“你闭嘴,我喜欢。这人是哪个系哪个班的?我要当他的粉儿。”   周巧言说:“那你找陆露帮你打听下。不过今天之后他的粉儿应该挺多的,你得抓紧。”   明媚掏出手机低头给陆露发短信。   周巧言听着听着,就想起那一年初夏,蒋伟君送她回家的时候,唱起过的一首歌。   「I’ve found a way to make you   I’ve found a way   A way to make you smile」   忽然觉得,那大概是他的心声,他用一首她喜欢的歌,把自己的心情唱给她听。而那时的她全然不懂,只是傻傻地跟着他轻哼。   现在回想起来,她竟能回忆起他当时是如何唱出每一句歌词的,每一次婉转起伏,每一个重音落在哪里。后悔当时没有录下来,好想再听他唱一次。然而此时的他,正在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度。他在干嘛?在图书馆看书?在餐馆打工?还是陪着他妈妈走过他爸爸曾走过的每个宾大的角落?   思念来得措手不及,周巧言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想念一个人。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项坠,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归宿和最坚实的堡垒。她坚信他的守护,无论他在哪里,无论经过多久,他一定会回来,就像他曾对她许诺过的一样。   周巧言跟明媚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了礼堂。把喧嚣甩在身后,深深呼吸了一口夏季雨后夜晚微凉的空气,顿觉舒爽得很。   想回去写封信给蒋伟君,告诉他此刻自己的所思所想,就像他当时写给自己那样的。可惜她不知道该寄往哪里,于是作罢。   独自回到宿舍,洗漱完毕,把灯也关上,躺在床上听着歌,那首蒋伟君曾经唱过的歌,当然是原唱,却突然发现,更喜欢听蒋伟君唱。   一只耳机隔开了喧嚣与寂静,牵连起故国与异乡,两端的人明明离得那么远,却又靠得这么近。远离,只是一种物理距离。你觉得他不曾走远,那他就一直在身边。就像,即使过了许多年,周巧言却觉得,妈妈始终都在一样。   又过了几天,王立亨来找周巧言说话,问她那天为什么提早走了,没等他。   周巧言说:“太晚了,我有点困了,就回去睡觉了。”   王立亨说:“哦,没关系。是这样的,今天呢,为了庆祝消夏晚会圆满落幕,有一个相关人士的聚餐,巧言你一定得来。”   周巧言说:“我什么都没做,就不参加了。”   王立亨说:“怎么会呢?我们是因为得到了周总的赞助,才能把晚会办得如此成功,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呢。”   周巧言心说,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可是想起上次,王立亨那么热情地要介绍学生会的人给她认识,而她却提前开溜,确实挺不好意思,于是勉强点头,跟着王立亨走了。   到了地方,周巧言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眼前这家饭店的档次挺高,她记得A大的学生会挺穷的,难道她们B学院如此阔绰,竟然在这里聚会。   进到里面,上了楼,王立亨很绅士地开门,然后站到门边,微躬身抬手,示意周巧言先进。   包间里只有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只坐着一个人。那人看见周巧言进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周巧言却顿时眼角一抽,说:“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注:R.E.M《At My Most Beautiful》   I’ve found a way to make you   我确信我已知道   I’ve found a way   是的 我已经如此明了   A way to make you smile   如何才能让你微笑   ※翻译来自百度百科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六   周巧言进了包间,想退出去已经不可能了,王立亨还在门口站着。   王立亨从背后轻轻推了推周巧言,然后笑着跟周康打招呼,说:“周总,您好您好。我从来没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吃过饭,今天让您破费了。”   周康说:“别客气,你是巧言的同学,不用跟我客气。这家店的海鲜相当不错,我已经点了,一会儿多吃点。”   周巧言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学生会庆功,而是周康的私人宴请,为了就是把她诓来。她有些不高兴,脸色就不太好看。   周康马上看出来了,说:“是我让王同学单独请你过来的,你那么忙,爸爸想跟你吃顿饭实在太难了。”   王立亨也说:“巧言,今天确实是咱们消夏晚会相关人士的聚餐,周总不就是最相关的人士嘛。”   是啊,他是唯一赞助商。   王立亨从包里拿出一张简装碟片,双手递给周康,说:“周总,您当天没能来真是太遗憾了,这张碟是当天晚会的录影,请您一定收下。”   周康接了过来,放在手边,说:“最近太忙,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你们玩得还开心吗?我回家一定看。”   王立亨说:“主要是您的赞助实在是太及时、太到位了,不成功都说不过去。”   说完,他又从包里拿出一沓纸,说:“这个是这次消夏晚会各项开支的明细,请您过目。”   周康连看都没看,直接接过来跟那张碟放在一起,说:“放着吧,我相信你。”   王立亨说:“谢谢周总的信任。”   周康说:“公事说完了,就别周总周总的了,叫周叔叔吧。”   王立亨笑了起来,点头叫道:“周叔叔。”   周康告诉服务员可以上菜了。然后说:“我就喜欢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吃饭,感觉我也年轻了起来,视野也开阔了。”   王立亨说:“能跟您聊天是我受益更多,增长了很多的见闻,以后还请您多指导我。”   周康笑,王立亨也笑,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很是投机。周巧言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盯着桌子上那双做工精美的筷子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服务员把菜都摆好就退了出去。   周康便不再理会王立亨,而是不停地给周巧言夹菜,边说:“巧言,都是你喜欢吃的,你看这个,还有这个。对了,一会儿还有海鲜粥。”   有外人在,周巧言也不能让周康下不来台,只能闷头吃着。无论周康说什么,都嗯嗯啊啊地应着。一顿饭下来别提多别扭。   饭差不多吃完,王立亨借口去卫生间,起身离开了包间,留下周康和周巧言两个。   周康笑着对周巧言说:“怎么一直不说话,菜不合胃口?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呀。”   周巧言说:“你也说了是以前。”   周康皱眉,说:“你的口味爸爸很清楚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爸爸做的菜嘛。”   周巧言说:“那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习惯久了,自然就很难接受别的味道。不过习惯也只是习惯而已,改变一个习惯似乎很难,但改了也就改了。”   周康说:“巧言,你这样爸爸真的挺难过的,以前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爸爸都一清二楚,可是现在,你什么都说可以,还行,爸爸完全不知道你的想法了。”   周巧言说:“你在乎过我的想法?”随即摆了摆手,说,“我们不要持续这种话题了,我同学一会儿就回来,我不想当着外人面跟你吵架。”   周康感到女儿跟自己生疏了,虽然他曾经也想过,自己再婚的话女儿会一时接受不了,但他真的没想到,周巧言能做到这么绝,完全不见他的面。在他的意识里,周巧言很依赖他,他说的话、做的决定,只要方法得当,假以时日,周巧言都会接受。而只有这次,他失算了。   现在他甚至不敢肯定,以前周巧言对他所有的妥协和顺从,到底是从心里接受,还是仅仅因为那是“爸爸的决定”。如果是后者,那么周巧言心里就会有一个界限,只要不越过它,她就永远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那个界限或许很低很低,几乎低到尘埃里,只要不去碰触,一辈子都会被踩在脚下,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仿佛并不存在。但是,一旦他越界,那么周巧言就不会原谅他,甚至不惜抱着那个界限与他同归于尽。   周康心中闪过一丝惶恐,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女儿。周巧言只是把家里的锁换了,不跟他见面,她选择退出周康的生活,一个人守在她的界限旁哭泣。这是不是周巧言选择的爱他的方式?如果是这样,他再次赢回女儿的概率还有多大?   此时此刻,当初理直气壮追求的幸福都有些黯然失色,他认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已有了再婚的资格,然而看着面前的周巧言,他不由再次想起亡妻,也不由想周巧言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周康不说话,周巧言就完全不出声,只是盯着一桌子的残羹剩菜,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周康再次开口,说:“你那个同学,叫王立亨的,人还行,有点能力,不过性格有点急功近利,他不适合你,你再考虑下。”   周巧言皱眉,来回来去琢磨这句话,然后说:“我不需要考虑,我考虑什么?他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愿意给他钱是你的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见到你又说服你的,但是别扯上我。今天是我误会了,我以为是跟学生会的同学吃饭。下次我会问清楚。不,不会有下次了。你也别再做这种花钱不讨好的事了,让那女人知道,会说我联合外人坑你的钱,我可冤枉死了。”   父女两个都不再说话,王立亨回来后,又跟周康一通寒暄,三个人便散了。   周康想开车送他们,周巧言根本不上车,王立亨也笑笑说不用了。   回程的时候,王立亨试图跟周巧言聊天,但是周巧言一直不说话。王立亨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继续说。   王立亨说:“周叔叔可真厉害,年轻有为的。据说是白手起家?真厉害。一个人管理那么大一个公司,挺辛苦的。跟他聊过几次天,他一直在问你的事,他很关心你,你怎么不理他?嗯?你花他的钱还不理他,你真是的,哈哈。”   周巧言说:“我的生活费是自己打工赚的。”   王立亨说:“周叔叔给你介绍打工的地方?不然你打工能赚多少钱?真是不明白你,你爸爸这么疼你,你还耍脾气。”   周巧言没说话。   王立亨又说:“我听说你爸爸再婚了?你是跟你继母关系不好?”   周巧言对“继母”这个词非常敏感,脸色都变了。   王立亨以为自己猜对了,说:“你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做人子女的,怎么能阻止父母再婚呢?你爸爸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给你钱花,你却跟你继母吵架,这对么?你自己说,你做得对么?”   周巧言说:“首先,我没跟那个女人吵过架。其次,我们根本不在一起生活。还有,我打工是朋友帮忙介绍的,跟我爸没有关系。另外,请你不要过分关心我家的事。”   王立亨笑了起来,说:“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你说,你跟自己爸爸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就算你不喜欢你继母,爸爸还是爸爸对吧?你爸爸结婚了你不是应该祝福他的么?”   周巧言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懂。”她实在不想再重复什么周康曾经承诺过不再婚、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之类的话,现在再说那些简直可笑。而且她更不想对一个外人说这些,只好一语带过。   王立亨则说:“我有什么不懂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的呢?”   “能有什么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周巧言在想,当初周康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他去追求幸福了,而自己的幸福也就随之崩塌。周康只有一个,撑不起两个人的幸福,于是自己成了被放逐的那个。幸福向来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的,尤其是有人争抢的情况下,有人得到,就必定有人失去。周巧言已经不想去抢,不屑去抢,她放弃了,成全周康了,难道还非要她违心地去笑、去奉迎、去祝他们全家幸福吗?这也太难为人了。   王立亨又说:“你看,你爸爸得到自己的幸福了,有我在,巧言也会得到自己的幸福的,对不对?”   周巧言不再说话。王立亨的好脾气让她领教了,或许有女孩子喜欢这样的,但是很不凑巧,她周巧言不吃这套。   回到宿舍后,周巧言把放着王立亨送她东西的牛奶盒子一封,叫了个快递送去男生宿舍。快递小哥见过不少任性的,没见过这么任性的,才几步路而已,竟然叫快递送过去。倒是围观的女生们在不住起哄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七   陆露神色慌张地回到宿舍,看着周巧言有些欲言又止。   周巧言眨巴着眼,问她:“怎么了?”   陆露才说:“你前几天不是把东西给王立亨快递回去了嘛,这事儿闹开了。”   周巧言皱眉,说:“闹开什么了?”   陆露还没张口,门口有人敲门,明媚闪身进来。她一看屋里几个人的表情,再跟陆露对视一眼,就明白,都是为一件事。   明媚说:“怎么回事啊?刚我舍友来我,她们班都在传巧巧甩了下届学生会主席?”   陆露说:“我也听说了。”   周巧言说:“王立亨真的要当学生会主席了?”   明媚凑过来,坐到周巧言旁边,说:“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说你把他甩了,可是你跟他交往过吗?”   周巧言说:“王立亨说的?我觉得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明媚说:“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听说你是叔叔的女儿立刻对你特别好,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你不接受他就污蔑你。”   周巧言说:“别这么说人家。”   明媚说:“我站在蒋伟君一边的,巧巧你会等他回来吧。”   周巧言说:“你觉得他会回来?”   明媚说:“他说过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周巧言惊讶地说:“你这么相信他?”   明媚摇头说:“不知道,就是相信他。”   陆露也坐了下来,说:“其实我也不太相信是王立亨,他马上就要竞选学生会主席了,自己搞出这种传闻没好处的。可是这事儿又是怎么传起来的呢?”   明媚想了想,说:“上次孙之鸿不是说有个喜欢王立亨的女生么?”   “她?”陆露也在思考,说,“如果是她的话,那就不知道是她自己要这么做还是王立亨授意的。”   明媚问:“怎么说?”   陆露说:“笨。如果是她自己这么说,那不过是女生的嫉妒心作祟罢了,她觉得周巧言抢了她喜欢的人又没有好好珍惜。可是如果是王立亨指使她这么做的,说明他心胸狭窄,他以后要是当上学生会主席,肯定会找周巧言麻烦的。”   明媚说:“这可怎么办啊?”   周巧言说:“不要琢磨了,流言不过三五日,随它去吧。”   明媚说:“你还真是想得开。”   其实周巧言也不是想得开,她只是缺少这方面的经验,又没有证据,总不能抓住每个人去解释一遍,而且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不如放置。   王立亨忙于学生会选举的事,跟周巧言碰上也只有上课的时候,他的态度倒没什么特别的变化,还是会打个招呼,就像对其他所有同学一样。   不过,经过上次的快递事件,王立亨的知名度的确有所提高,而且不知为什么,他的个人形象也随之向阳光、刚正、坚韧不拔靠拢。   本以为这事儿闹一阵子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结果,没过几天,还是出事了。   由于明媚同学的刻苦用功,周巧言宿舍的其他三个人深受感染,也加入到四级复习的行列中。宿舍太小,她们就找了间教室,围在一起做练习题,不会的直接问周巧言。   周巧言的四级早在上半年的时候已经过了,她暂时也没考六级的打算。最近蒋伟君的学长竟然给她介绍了一份教在华的外国人学中文的工作,所以周巧言现在每天面对的除了高中英语教材还有洋人那稀奇古怪的汉语。   正在看书的时候,那位来自美利坚的麦克先生打来电话,他对周巧言的授课非常满意,想跟她商量,将每周六一个小时的课延长到两个小时。   麦克先生是典型的美国白人,30出头,是名技师,已婚,他来中国工作,太太也一起来了。每次周巧言去他家上课,麦克太太都会烤好吃的可丽饼给她吃。周巧言跟麦克太太的关系也很好,上完课偶尔会陪她逛街买东西,间或他们夫妻想出门游玩,她只要有时间必会陪同。   教室里没什么人,麦克先生的声音从手机里漏出了些许,周巧言则用流利的英语与他对话,双方敲定了授课增加的时长以及费用,周巧言也挺满意,笑着挂断了电话。   明媚问:“有啥好事?”   周巧言晃晃手机,说:“当然是又有钱赚了,今天晚饭我请吃烤串。”   几个女生立刻说好。   她们这边静了下来,周巧言偶然就觉得旁边有人用不友善的视线盯着她,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正与那边一群女生中的一个目光撞上。那女生眼神凌冽,几乎是用眼角在狠狠瞪她。   周巧言扭回头,觉得莫名其妙的。   孙之鸿用笔捅了捅周巧言,压低声音说:“就是她。”   周巧言问:“谁?”   另外几个人也看着孙之鸿,还是陆露先反应过来,拿了张废纸,写:喜欢王立亨的那个女生?   孙之鸿点头。   众人恍然大悟。   周巧言直扶额。   她们这边还没怎么样,那边几个女生开始讲话,声音还挺大,像是故意让她们听到。   “人家连学生会会长都不待见呢。”   “人家是白富美,高贵冷艳嘛,看不上我们凡人。”   “天之骄女,就得让别人捧着,看谁都是凤凰男,不合心意马上甩掉。”   “是呢,女生宿舍到男生宿舍,送东西都要快递,有钱、任性嘛。”   “人家外语那么好,找男朋友要老外呢。”   “老外才够档次嘛。”   周巧言对另外几个人说:“咱们走吧。”   另外几个人听得一肚子火,看周巧言不想理会的样子,也不便发作,只得怒气冲冲地收东西。   那几个女生还是不依不饶,继续讽刺说:“跟着白富美混就是好,当只狗都有肉吃,早晚也赏你们个洋男友。”   孙之鸿是四川姑娘,平时性格随和,其实脾气火爆,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了,直接与她们对吼:“心里要多龌蹉才会这么想别人!”   明媚也说:“就是比你漂亮,英语比你好,你嫉妒?你生气?气死你!”   周巧言也忍不了,对那个为首的女生说:“你们怎么说我就算了,不要侮辱我的朋友,请你道歉。”   那女生傲然地一扭头,不理周巧言。她旁边的女生嘿嘿直笑。   陆露缓缓站起来,看着自己刚做好的指甲,语调平静地说:“我们家乡有句话,叫‘丑人多作怪’,人丑,是没办法的,男生看不上,倒贴都不要,这种人也挺可怜的。可是呢,丑就丑吧,还兴风作浪,嫌别人漂亮,这不是直接承认自己丑、不如别人嘛。啧啧。”   对面的女生拍案而起,说:“你说谁丑!”   陆露没看她,眼神往上一瞟,说:“说王立亨看不上那个呗。”   女生怒道:“你把话说清楚啊。”又指着周巧言说,“要不是她勾引男人……”   明媚怒了,打断她的话,说:“你说谁勾引谁?巧巧用得着吗!巧巧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在美国留学呢。”   女生说:“有男朋友还勾引别的男生,天生淫荡!”   明媚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扑那女生,被旁边的周巧言死死抱住。   陆露说:“有人勾引不到男生,想淫荡都淫荡不了呢。”   女生指着陆露说:“你说谁呢!”   陆露说:“说谁谁心里知道。”   女生说:“你说清楚!”   孙之鸿说:“说你呢、就说你呢!”   明媚也跟着帮腔。   那女生气得眼睛都红了,朝着陆露就扑了过来。陆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护住脸,手被抓了一下。孙之鸿大叫一声,抄起一本《大学英语四级真题详解》就拍在那女生头上。   女生的朋友冲过来帮忙,明媚带头不肯示弱,自习教室里顿时乱成一团,响彻女生的叫声,满屋子在飞参考书,男生们不明所以,纷纷站了起来,有几个胆子大的,过来拉架,差点被误伤。   事后,两拨女生被辅导员分别叫到办公室。   周巧言她们几个一进办公室,陆露就开始哭。这女生是南方妹子,声音软,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让人心疼。   辅导员是个年轻小伙子,自己还在念研究生,又带班又教课,平常挺辛苦,这回的事牵扯到其它系的学生,他又不太会处理女生之间的矛盾,陆露嘤嘤嘤一哭,他先乱了,想批评都不好开口。   陆露把手举到辅导员面前,说:“老师,这事儿真不赖我们,她们有话不好好说,先动手的,您看我手,都流血了。”   陆露新做的那付指甲在混战中丢了一个、折了一个,折的那个连带她自己的指甲一起劈了,有血丝渗了出来,看着就疼,手背更是被人抓了三道血痕出来。   明媚过来捧着陆露的手,一脸哀伤地说:“这可怜见儿的,一会儿带你去打狂犬病疫苗。”   陆露哭得更大声了。   辅导员无可奈何,拿纸杯给伤员陆露倒了杯水。然后问站在一旁,整件事的焦点人物周巧言:“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周巧言打从刚才就在挤眼泪,始终也没挤出来,这会儿听见辅导员问起,又看到他身后的陆露和明媚又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周巧言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在看书复习,那几个女生突然开始骂我们,骂得很难听,我们想跟她们理论,让她们道歉,结果她们扑过来就打我们,有在场的同学劝架,也被打了。”   辅导员搓了搓额头,说:“我刚调查了一下,据现场有同学说,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班长王立亨?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周巧言一脸吃惊,又气又急地说:“老师,我有男朋友。”   事后,周巧言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演技都在那天用光了。明媚无数次模仿周巧言的那个表情,每次都笑得乐不可支。而周巧言想的却是,她第一次承认蒋伟君是她男朋友,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   事情的结局是,由于对方女生先动的手,而且陆露确实受了伤,辅导员要求她们向周巧言等人道歉。周巧言等人表示接受道歉,不计前嫌,双方握手言和。   当然,陆露也没去打什么狂犬病疫苗,连破伤风针都没必要打,三条很浅的印子没几天就消了。待到她指甲长好,周巧言出钱,送了她一套水晶美甲。然后又请几位战友大吃了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是战斗力不足5的渣渣(┳_┳)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八   大三上半学期,那年的年底,B学院的学生们报名参加四级考试,与周巧言同寝的陆露、孙之鸿、陈琪,以及明媚全部合格。在这场以校为单位,通过率不足五成的考试中足以笑傲群雄。   王立亨顺利当选新一届学生会主席,他与周巧言的那点传闻在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中很快便没人再提起。   周巧言一放寒假,周康便每天发短信给她,周巧言头疼。张哥还有半个学期就毕业,已经在着手准备开饭店的事,趁着放假,开车带着周巧言和刘东方到处看有没有合适开店的地方。张哥很倚重周巧言,周巧言也没有辜负他,每次回来,整理那些备选店址的资料,做出优缺点对比的报告给张哥参考用。   “巧言呐,”周康在电话里说,“都放假了,你在忙什么?爸爸带你去吃饭好不好?吃海鲜。”   周巧言皱眉,今天看的这个地点十分的好,毗邻商业街,前有写字楼后有学校,但是租金太贵了,那店子以前也不是做餐饮的,如果租过来的话,装修整个得扒掉重来。虽然张哥的二叔愿意帮侄子投资,但是张哥并不想做过多额外投入。   “你觉得在xx街这个地方开个饭店怎么样?”周巧言问。   周康随口说:“挺好的啊,周围有商场有写字楼有学校,中午卖套餐,可以雇几个人送外卖。”周康琢磨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想开饭店?那个太辛苦了,前期筹备什么的,又要跟有关部门搞好关系,饮食行业需要的手续很繁琐。你别做那个。”   周巧言说:“不是我开。”又问,“正餐呢?”   周康一听是别人,语气又变得无所谓,说:“晚餐的话,得先看饭店的定位是什么档次。如果是我宴请客户,除非是提前过去,否则我不选那里。那边是商业街,又有学校,下班高峰时车根本开不进去,就算开进去了,那边停车位不好找,停车费还贵。不过如果是那附近写字楼里的公司或许会过去,不过谁家公司也没天天请客吃饭的。”   周巧言说:“我明白了。”随手把电话挂了,继续写她的报告。   几乎是马上,周康的电话再次打来,周巧言有点生气,接起来问:“干嘛啊?”   周康也生气,说:“跟你商量吃饭的事,你怎么又挂我电话?”   周巧言这才想起来周康的目的。搓着额头说:“我没空。”   周康不依不饶,大有周巧言不答应,绝对不挂电话的势头,周巧言无可奈何,只得说:“那就名扬吧。”   周康一楞,说:“你喜欢哪里?你以前不是不喜欢那种高端定位的酒楼吗?说全身泛着土豪气。”   周巧言说:“我现在喜欢了不行吗。”   周巧言有自己的考量,没有新地点看的时候,张哥就在名扬帮工、学习,吃完饭可以直接跟他讨论选址的事。而且,周康的钱,不花白不花。   吃饭当天,周巧言带着装资料的包就进了包间。周康已经在等。   这几年,周康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又娶了娇妻生了幼子,简直春风得意,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过了年都46岁的人了,一点都不像。   今天,周康没穿李妍给他买的名牌西装,而是选了一身好几年前周巧言帮他买的衣服。周巧言打量了他一下,勉强满意。   穿着领班制服的刘东方推门进来,帮他们点菜。   周巧言在这里打过工,对菜品很熟,根本不用看菜单,点了几个好吃但是很贵的。周康则不知情,又点了几个周巧言以前爱吃的。   刘东方很像模像样地躬身接过菜单,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需要的?”   周康摇头说:“先这些吧。”   周巧言琢磨了一下,说:“我想吃鸡蛋羹。”   刘东方微笑点头。周巧言有一次生病的时候,张哥给她做了个鸡蛋羹,那之后她就特别爱吃。   周康不明所以,问:“名扬还卖鸡蛋羹?”   周巧言说:“赠品,不用你花钱。”   不一会儿,菜陆续上来。穿着厨师服的张哥亲自把鸡蛋羹端进来。周康看见厨师,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在别的地方吃饭,有时也会有厨师来问是不是合口味之类的,不过厨师亲自上了碗鸡蛋羹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周康让周巧言快吃,说:“你看这样多好,有空就跟爸爸吃个饭,聚一聚,聊聊天。”   周巧言不搭话,一直吃。   周康问她:“下学期要开始实习了吧?找到地方了吗?不如回公司吧。”   周巧言说:“不用,学校会安排。”   周康说:“学校会安排什么样的单位啊?”   周巧言说:“跟往年差不多的吧。”   周康说:“毕业之后来公司吧,在外面无论怎么样,多少都会受气,家里有公司,就回家帮忙吧。”   周巧言呵呵笑了一声,说:“我不回去。”   周康皱眉说:“你这孩子,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周巧言说:“我打工,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去你公司干嘛?帮你赚钱养那个女人?我才不干。”   这就是父女两个无法平心静气坐在一起的原因,无论什么话题,早晚归结到周康的婚姻,而一旦触及到周康的婚姻,周巧言势必生气,话题无法再继续。   周康希望周巧言回公司,他从小培养女儿,就是为她将来接手公司做准备,公司几乎所有的合作伙伴她都认识,即使这几年她全然不出席任何饭局,但人脉还在,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还在。   周康的本意,让周巧言进公司,带她几年,等她上手,就可以提前退休回家,过陪陪老婆,逗逗儿子的幸福生活。但是很明显,周巧言并不这么想。她就是认为公司在养李妍和她儿子,她就不想养他们。   周巧言说:“让你儿子接你班吧。很快的,还有……”心算了一下,“还有二十多年吧。”   周康怒道:“那爸爸这些年对你的期待和培养,就这么算了?”   周巧言不急反笑,说:“你把养孩子当成投资?你养我就是为了等我长大给你挣钱吗?”   周康一怔,说:“当然不是。”   周巧言说:“是也没关系,你说吧,你投了多少钱在我身上,大不了我把房子卖了还你就是。哦,对了,你老婆还欠我一百万呢,先拿那钱还。”   如果一切可以用钱清算,那这个世界上就没那么多爱恨情仇了。如果周康花钱能买到周巧言接受他的婚姻和新家庭,买与周巧言的关系还像以前一样,那么多少钱他都愿意付。然而事实却是,周康给了周巧言家里的房子、公司一半的股份,她还是不开心,还是无法原谅周康。钱在周巧言这里,已经买不到任何周康想要的东西了。   各怀心思地吃完了饭,周康说:“你李妍阿姨发现了一家养生会馆,过几天我带你们过去试试。”   果然,周巧言心想,只要她肯跟周康出来吃饭,下一步,周康就要着手改善她和继母的感情。   周巧言说:“你老婆就你老婆,别跟我扯关系。我想起来了,上次谁让你带她过来见我的?见她一次我就够闹心的了,再见一次,我不敢保证不把养生汤扣她头上。”   周康一笑,说:“你不会的,我相信你的教养。”   周巧言说:“哦,你是欺负我有教养?别不告诉你,这些年我一个人生活,早就是修得了电脑、打得了流氓的女汉子了,糊一碗养生汤真不在话下。”   周康知道周巧言不会那么做,她这么说也是想表明不想见李妍的决心。周康说:“弟弟也不想见?你弟弟很可爱的,肉敦敦,粉嫩粉嫩的。”   周巧言已经拎包站起身来,说:“行了行了,她就算给你生一个加强连,也别跟我显摆,没兴趣。”   小孩子都很可爱,可是周巧言那么讨厌孩子他妈,她不敢保证自己见到他不会迁怒。小孩子是无辜的,不去伤害就是她这个血缘关系上的姐姐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疼惜了。   把周康送走,周巧言转身又回了名扬,这一次是去楼上的办公室。   刘东方一抬头看见她进来,马上说:“你爸可真帅。”   周巧言把包放在桌上,从里面往外掏资料,边说:“他要不是长成那样,还没那么多女的惦记。”   张哥把资料接过去看,接了句:“男人内在美才是最重要的,顶天立地,说一不二才是真爷们儿。”   刘东方扭头看张哥,说:“我怎么记得刚开始跟你谈恋爱的时候,你说将来结婚,送我一个10克拉的钻戒?我记错了?”   张哥手一顿,马上说:“你记错了。”   刘东方一脸吃惊,说:“张硕硕,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啊。”   张哥说:“我怎么说瞎话呢,你自己想想,10克拉的钻石是什么尺寸的?你带着那么大一块石头,还怎么干活啊?”   刘东方怒道:“你娶我回来就是给你干活的?”她转脸对周巧言说,“巧言你评评理,这还没结婚了,就开始琢磨着剥削我的劳动力了。退婚,我要退婚。”   张哥头大,赶快解释,刘东方根本不听。   周巧言被这俩人逗得直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三十九   大三下学期,张哥的店开张了,取名“名硕饭庄”,目标定位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消费群体。这个年龄层的人,乐于尝鲜,并善于发现新场所。饭庄地点不是最佳,停车场较远,但是他们的食客也大多还没到自己买车的年纪,而且饭庄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弥补了交通上的不足。   周巧言的实习并不怎么顺利,不是推荐之后被挤掉,就是没有好单位推荐。她干脆放弃学校的推荐,到名硕帮忙,照样可以取得实习分。   两个月的实习期,正是名硕刚开业最忙的时候,除了在店里帮忙,周巧言还要和张哥他们一起,琢磨促销举措,再到各种社交网站、同城会论坛,给名硕打广告。   名硕的厨房班底简直是名扬的翻版,张哥的二叔特意把自己的厨师长派过来指导他们,所以可以说,名硕的菜品风格和名扬一样,但价格却低廉不少,更是加入了时下最火的烧烤作为卖点,风头一时无两。张哥在楼上专门装修了两间KTV包厢,给食客积分,积到一定分数,可以免费唱歌,还赠送果盘。   张哥朋友多,自从饭庄开业就好多人捧场,吃了满意回去跟朋友介绍,一传十十传百,宾客络绎不绝。可苦了刘东方和周巧言,每天招待客人笑得腮帮子疼。   实习结束的时候,张哥拉着周巧言激动地说:“巧言,你暑假的时候一定再来帮哥的忙,哥按领班待遇给你开工资。”   时光荏苒,我们在这一路上得到了什么,又遗失了什么。同年参加高考的孩子们,带着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希冀,走上或迷茫或坚持的那条路。如今,先一年毕业的人们,比如张哥,已经领回了毕业证书,华丽转身成为真正的社会人,一个新科小老板,每天累死累活地为自己打工,却乐此不疲。   身边的人,还有以前常常跟张哥一起吃饭的朋友,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挥霍青春,旅行,恋爱,寻找梦想,祈祷希望。   周康最近也常常跟周巧言探讨出路问题,鼓励她考研,继续读书。周巧言却不想再读下去,大学四年,她花的是她妈妈留给她那张卡里的钱,再读三年,就要自己挣学费,不然就伸手找周康要?她要周康当然愿意给。所以她才不要。   周巧言想回家了。那间她从小住到大的房子。虽然大学期间偶尔也会回去,但也只是假期住上一段时间。她想念那里,想天天都能回去,打扫、做饭,而不是住几天就离开。   “再说吧,”周巧言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根本不喜欢读书。”   周康说:“胡说,你从小读书那么刻苦。”   周巧言说:“我那还不是为了你,我成绩好你有面子呗。”   周康说:“读书不都是为自己,哪有为别人读书的?”   周巧言说:“我傻嘛,傻了18年才想明白自己其实根本不爱读书。”   周康静了一会儿,又说:“那你更要为了自己继续深造,你基础那么好,不读书可惜了。”   周巧言说:“不想读。”   周康说:“你是不是担心钱?钱不是问题,爸爸给你出。”   周巧言说:“你现在还有财政支配权吗?”   周康说:“那当然。”   周巧言说:“哎呦,不容易。”   周康说:“不要转移话题。爸爸送你去美国读研吧,还去你以前想去的那个学校。”   周巧言沉默了。美国吗?现在那里不再是“饮恨”的代名词,它代表了一个名字,蒋伟君,那个骤然从她生活中消失的男生,却留下一池至今都未散去的涟漪。他在那里,让她等他回来。那么自己该去吗?找他?   时至今日,越来越少的人提起蒋伟君,包括张哥。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个名字与她相处,仿佛那个人只是曾经的一个幻觉,或者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周巧言知道,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在渐失信心。毕竟他们没有海誓山盟过,只有一个唯有他们俩才知道的约定。毕竟他那么久都没有消息,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巧言?”长久的静默之后,电话那头的周康开口,“你在听?”   周巧言回过神,说:“不,不去美国。也不读研。”   大四的课程明显减少,只剩下些专业课。同学们都在为自己找出路,准备考研的整天泡在自习室,准备出社会就职的到处撒简历。   周巧言同寝的几个人,陆露的父母已经帮她决定,回家乡考公务员,寄给她不少考试的资料让她准备。孙之鸿则加入了考研大军,每天都在啃书。最不声不响的陈琪,据说她家里已经在家乡为她安排好了工作,只等她毕业后回去了。   “真好啊,”明媚抱着零食,坐在周巧言的床边感叹,“我到底做什么呢?”   陆露说:“有什么好,未来都被限制住了,你还可以有很多选择呢。”   明媚说:“我还没想好。”   陆露说:“不然你跟孙之鸿一起考研吧。我想考研,可以再玩三年,可是我爸妈说女孩子不要读那么多书,会嫁不出去。”   明媚说:“我不想考研啊,又要读书。”说完扭头问周巧言,“巧巧你会考研吗?”   周巧言放下手里的高中英语练习册,说:“我不考。”   明媚凑过来,说:“那我们一起去找工作?”   周巧言说:“好啊。”   明媚皱眉想了想,说:“可是你不回家里的公司吗?”   周巧言说:“不回。”   明媚说:“叔叔没让你回去吗?”   周巧言说:“他跟我提过,我拒绝了。”   明媚说:“你不回去,真要把公司给那个女人的孩子吗?”   周巧言说:“其实我对经商没什么兴趣,以前被我爸期待着,不行也得行,现在不用管那么多,我可以过些自己喜欢的生活。”   明媚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周巧言说:“找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闲暇的时候可以看书,也可以去旅游,到处去看看风土人情什么的。”   明媚眼睛亮了起来,说:“我也喜欢旅游,到时我们一起去!”   周巧言点头,说:“好。”   明媚随手翻了翻周巧言现在教的那个高中女生的作业,说:“巧巧,我觉得你现在不一样了。”   周巧言问:“怎么不一样?”   明媚说:“以前你总是很忙碌,怎么说呢,就是感觉总在往前冲,而现在却是停了下来。”   周巧言说:“嗯,以前是为了我爸爸,为了将来接手公司,不得不努力。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可急的呢。”   一直坐在一旁修指甲的陆露说:“周巧言这样不也挺好。我一直觉得,不是说一定要事业如何如何成功才是成功,而是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才是成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陈琪,“你工作之后呢?还有什么打算?”   陈琪说:“结婚吧。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爸妈介绍了个男生跟我认识,我们还挺聊得来,可能过几年就结婚了。”   陆露的指甲锉落在桌上,一脸忧伤地说:“我也想结婚。”   明媚吐了吐舌头,说:“现在考虑结婚,会不会太早?”   陈琪说:“不早了啊,昨天看新闻还说一个在校研究生跟一个在校大学生领证了,在学校里办的婚礼呢。”   明媚呆了半天,扭头问周巧言:“巧巧,你想过结婚么?”   周巧言笑了,说:“还没。”   明媚看着她的眼睛,想了想,轻声问:“你还在等他回来?”   周巧言说:“那你现在还相信他会回来吗?”   明媚有些迟疑,但仍然说:“我还是信的。”   周巧言笑了,眼睛弯了起来,很漂亮,说:“我也是信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会相信蒋伟君说过的话,那一定是周巧言,即使她因为周康不再相信爱情,但她依旧相信蒋伟君。这就是她的选择。   转眼到了期末,大学生活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最先找到工作的一批同学已经离开学校就职去了。本地的同学纷纷收拾行李回家,下学期每周来学校一次,找导师沟通论文就可以了。外地生,像陆露和陈琪,在家乡工作或者有出路的,要到论文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才会回来。孙之鸿会回来,她要等考研的成绩,这个倔强的川妹子决定,即使这次没考过,也不会回家,而是留下来继续备考。   像当初入学时一样,明媚的父亲开着她家那辆经济适用型小轿车来接她们,四年的光阴眨眼而过,而人却长大。那一年的夏天,那个站在B学院门口等候的男生,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笑着,接过她们的行李,陪她们一起走进那段青葱岁月的入口。   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周巧言的世界是灰色的,绝望得仿佛再也照不进阳光,是蒋伟君从未放弃,一直守护着她,渡过那段一生中最难的时光。   过年前,周康给周巧言打电话,说要给她介绍男朋友,是李妍的娘家侄子。从一所二流大学毕业,目前在一家投资公司做销售。   周康说:“我见过那孩子,脾气很好,人品也不错。”   周巧言说:“你竟然想给我介绍她们家的人?你真风趣。”   周康说:“这不是知根知底的嘛,先见一面,相处看看嘛。你这脾气,就得找个随和的。”   周巧言说:“我脾气怎么了?”   周康说:“你看你看,又要生气不是。”   周巧言没说话。   周康说:“不然你喜欢什么样的?爸爸帮你留意。还是说,你喜欢爸爸这样的?哈哈。”   周巧言说:“拉倒吧,我就算嫁不出去也绝对不找你这样的。”   周康顿时尴尬,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见见这个孩子吧,爸爸来安排。你们两个要是合得来,等过一阵子爸爸让他到公司帮忙。”   周巧言一听就怒了,说:“我不见!另外,你别往公司塞她们家的人,你敢塞我跟你没完!”   本来用她妈公司赚的钱养那个女人和她生的孩子就够堵心的了,现在还想往公司塞她们家的人?本来还想跟周康吃顿饭的,现在完全没那想法了,约上明媚到九寨沟旅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   毕业前夕,周巧言和明媚也工作了。两个人还真的进了同家公司,在一家私企做销售客服,一个售前、一个售后。成天加班,有时周末也要过来上班。   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明媚开始喊累。周巧言安慰她,说工作就是这样的。   是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当初在百福她也没少见识周康如何压榨员工,现在只不过是换了自己被压榨。周巧言也不会去跟周康抱怨,她早就过了什么都跟爸爸说的阶段。周康不找她,她也想不起来主动去联系。   临近毕业,周康给周巧言打电话,很开心地告诉她说特意买了新西装,准备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周巧言想像了一下李妍的品味,突然连毕业典礼都不想去了。   事实上,周巧言也确实没去成。同期进公司的应届毕业生们,轮流请假回学校,主管已经很烦了,等到明媚请完,周巧言再去的时候,主管说不能所有人都走,于是,周巧言的假没有批。   周巧言倒没什么所谓,不去就不去吧,正好不想周康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上。   周康听说之后挺生气,说:“别做了,别做了,毕业典礼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不能批假,这什么公司啊?别做了,回爸爸这里来。”   周巧言说:“你自己也是私企老板,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周康说:“我怎么了?”   周巧言说:“我记得你以前有个业务员,祖父过世了要请丧假,你呢?你怎么都不请给人家,按事假扣人家钱不说,还把全勤奖扣了。”   周康说:“我是按照员工守则办事的。”   周巧言说:“我现在的老板也是按照员工守则办事的啊。”   周康生气了,说:“你、你……你辞不辞职?”   周巧言说:“不辞。”   周康说:“不去参加毕业典礼,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周巧言说:“我又何止大学毕业典礼不参加,我高中毕业典礼也没参加呢。我后悔得过来么。”   周康无语了。周巧言高中毕业典礼的时候,正是与他冷战的阶段,根本没告诉他,而他当时正在筹备自己的婚礼,等想起来这事儿,已经开完了。周巧言自己也没去。   也许有为了弥补遗憾的想法在里面,周康等周巧言大学毕业已经等了四年,结果,周巧言此时告诉他,不参加了。   周康说:“没能参加你的高中毕业典礼,爸爸至今都很遗憾,所以才更想参加你大学的毕业典礼。”   周巧言说:“你遗憾我就得辞职?你知道现在找工作多难吗?行了,我得回去上班了,不然一会儿被主管看见又要扣奖金了。”   说完,周巧言挂了电话。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什么弥补高中毕业典礼的遗憾,高中毕业典礼不可能再举行一次,遗憾永远都是遗憾。或许对周康来说,去参加完大学毕业典礼,然后心里的遗憾得到弥补,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可是对周巧言来说,两场毕业典礼的意义根本不一样,不是说弥补就真的能弥补的。   有些事情是再也弥补不了的,比如周康再婚对周巧言的伤害,比如周巧言留学失败、高考失利。时间这东西,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到原点,根本不可能重来一遍。   正式进入社会,上班、加班、下班,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耗尽曾经对未来的所有幻想和激情,与其说人变得务实,不如说是屈服于这生活。能一直保持旺盛战斗力和进取心的人都是英雄。   英雄的张哥始终是他们这些人最后的壁垒,张哥的名硕则是他们最后的港湾。名硕的大门永远向所有朋友敞开,啤酒或是烫过的二两白酒,就着老板亲手拌的凉菜,还有老板娘温柔耐心的倾听和安慰。   在这里,你可以骂公司、骂老板、骂主管,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唱卡拉OK通宵,到明天,又是活生生的一条好汉,继续冲进红尘喧嚣的战场。   刚毕业的时候时常联系的同学因为各自的忙碌渐渐疏离,每年的同学聚会能来的人也越来越少。曾经坚信不会改变的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学会了欺骗,骗别人说我很好,骗父母说我很好,骗自己说我很好。直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早上的闹钟叫都叫不醒,最大的愿望是让我睡上一整天。   所以当周末的清晨,周巧言被手机铃声吵醒,可以知道她的心情是如何的恶劣。   周康说:“陪爸爸去钓鱼好不好啊?”   周巧言说:“让你老婆陪你去。”   周康说:“她还没有起床。”   周巧言说:“我也还没有起床!”   周康说:“年轻人,赖床可不好啊。”   周巧言说:“我要睡觉,你不要吵我。”   周康说:“不要睡觉了,陪爸爸去钓鱼,爸爸请你吃海鲜。”   周巧言说:“去你叫老婆陪你,不然你娶她回家干嘛!”   周康说:“你想见她?爸爸可以帮忙安排。”   周巧言直接挂断电话。   周康马上又打进来。   周巧言对着手机喊:“我昨天加班到深夜,现在很困,你让我安静地睡一会儿!”   周康说:“太辛苦就回爸爸的公司吧。”   周巧言说:“我、不、去。”   关了手机就想朝墙上扔,临出手的时候想起来,摔坏了还得买新的,又舍不得了。翻身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起床洗漱,给自己弄早点。发现冰箱已经空了,列了张单子,准备一会儿去超市采购。单子写到最后,又添了一项猫粮。有些日子没去看那些流浪猫了。本以为毕业工作之后可以自己养一只,以前周康对猫毛过敏,一直没养过,工作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时间,把小猫独自留在家里,又实在太可怜。把她妈妈的遗像擦得干干净净的,遗像旁边放着蒋伟君送的项链。拿起来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你爸爸就是想让你回去家里的公司。”刘东方使劲儿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周巧言给她整理头花,说:“我知道。”   那边的摄影助理喊:“新娘准备好了吗?”   周巧言答:“好了。”   那边有人喊:“新郎还没好!”   刘东方皱眉说:“男的比女的还麻烦。”   周巧言说:“张哥平时不习惯,等他一会儿吧。”   刘东方又说:“你真的不回自己家公司?还是自己家里好,都是你说的算,不用受气。”   周巧言说:“你们打理名硕还不是一样的辛苦。”   刘东方说:“那不一样啊,名硕才开了几年。”   周巧言说:“一样的。管理一个公司很麻烦的。”   刘东方点头,说:“这倒是,为了名硕,我们的婚期都推了两次了。”   周巧言说:“这次终于定下来了。”   刘东方幸福地笑了。   摄影助理又喊:“新郎准备好了吗?”   那边喊:“马上、马上。”   摄影助理喊:“新娘先过来准备吧。”   这边女生应了,周巧言托着刘东方礼服的下摆过去,帮服装助理把衣服弄好,新郎也从化妆间走了过来。   张哥高大威风,刘东方娇美可人,婚纱照拍得很美很温馨。两人相恋多年,婚期拖了又拖,如今终于修成正果。   两人的婚礼定于来年开春在名硕举行,光伴郎就七个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前后招待,上下打点,尽心尽力。伴娘则只有周巧言一个。   张哥多少有些遗憾,说:“伟君不在,不然就是八大金刚了。”   刘东方捅了他一下,又用眼神示意正在一旁忙碌的周巧言。张哥会意,闭了嘴。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每一天既是崭新的,又是重复的。   周康还在劝说周巧言,说公司现在很忙,让她回去帮忙,每次都被拒绝。   周巧言觉得现在挺好的,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但也算自由自在,完全没有改变的想法,更不会为了周康而改变。有空的时候就跟明媚去旅游,报个旅行团,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反正相互也不认识,组团的时候相遇,行程结束就地解散。   也曾有人向她示好,她都委婉地拒绝了。想起周康曾经想塞他老婆的亲戚进公司,便去问他,周康不答,说想知道就自己回公司查。气得周巧言不想跟他说话。   转眼,大学毕业即将进入第三个年头。褪去职场新人的青涩,成为一个彻底的社会人。公司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同期进公司的人只剩下三、四个,都多少有了点职位,虽然工资还是不高。   又是盛夏,室外持续高温令人烦躁不堪,室内则整天吹着超低温的冷风。周巧言的座位正对着出风口,被吹到感冒。别人夏天中暑,她夏天伤风,不得不裹件披肩,简直苦不堪言。   周康有一阵子没给她打电话了,所以手机响的时候她皱了皱眉。懒洋洋地接了,听筒里传出的却是个女声:“巧言吗?我是李妍。”   周巧言想直接挂电话。   李妍的声音有点抖,接着说:“你爸爸住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_.)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一   周巧言承认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周康了,但是电话还是偶尔会打一通的,她不给周康打,周康也会打给她,上次通电话,两个人又因为一点小事唇枪舌剑了半天,那时的周康听不出任何不妥,思维敏捷,口齿清晰,中气十足,听不出丝毫病态。而此时的周康,安静地躺在病房里,一动不动。   周巧言站在病房门口楞住了,她无法相信,周康,她的爸爸,那个总是微笑,温柔又体贴的男人,那个驰骋商场多年的男人,竟然病倒了。   周巧言想进去,感觉有人拽住了她,她回头一看,是李妍。   “怎么回事?”周巧言问。   李妍眼睛一红,哽咽地说:“周康他……你爸爸他……”   周巧言甩开她的手,说:“你怎么照顾他的?我爸娶了你你就这么对他?”   李妍一脸慌乱,只是摇头,说:“我没有……我没有……”   周巧言说:“你没有什么?我爸怎么了?”   事发突然,李妍也是懵了,眼下完全没了主意,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   周巧言问:“那谁知道啊?”   声音有点大,有个医生模样的人过来对她说:“请不要大声喧哗。你也是病人家属吗?”   周巧言点点头,靠在医院走廊的围墙上,试图冷静下来,说:“我是病人家属,里面的人是我爸,我爸怎么了?”   医生翻了翻周康的病例,问:“病人突然昏厥过去。”   周巧言只觉得自己也快昏厥过去了。   医生问:“病人有高血压病史、心脏病病史吗?”   周巧言扭头看李妍,说:“问你呢!”   李妍浑身一抖,直愣愣地摇头。   周巧言说:“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啊?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李妍看着周巧言,哭了出来。   周巧言快被她气疯了。   周巧言只得对医生说:“六年前都没有,后来他再婚了,我们不住一起,我不清楚。”   医生也看了李妍一眼,点点头,说:“病人还在昏迷中,目前各项体征基本稳定,我会尽快安排为他做进一步的检查。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但不要喧哗。”   周巧言点头,说:“好的,医生,麻烦您了。”   医生走了一会儿,李妍才恢复了些,她自言自语般地说:“周康不会有事的。”   周巧言懒得理她,推开病房门进去。   周康刚刚从急救中心挪到病房,病号服还没来得及换,脸上带着氧气罩,一呼一吸间,罩里形成了水蒸气,看上去还算平稳,如果忽略氧气罩,倒像是睡着了。   周巧言坐在病床边,看着周康,忽然发现父亲老了许多,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皮肤也变得松弛没有光泽。这样的周康有点陌生。她记忆里的周康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潇洒利落,到哪里都能吸引好多人的目光。她以前对那些女人看她爸爸的眼神既骄傲又烦恼,可是眼前这个小老头到底是谁啊。   李妍也进了来。她似乎有点怕周巧言,不太敢过来。   周巧言头疼,开口说:“我不吼你,你跟我说实话,我爸怎么会晕厥的?”   李妍嗫嚅了半天,终于说:“公司欠了钱。”   周巧言双手捂着脸,直到情绪平复了些,才说:“公司欠钱不是常有的事么,哪家企业能保证资金周转总那么顺畅。”   李妍似乎不太懂,呆呆站在一边。   周巧言又问:“到底欠了多少钱?”   李妍摇头,说:“有个老客户突然不合作了,周康手里积压了好多原材料卖不出去。”   周巧言明白了。周康除了进出口,还做一些代加工、代采购的业务,他有时会趁原材料价格低廉的时候采购一批压着,等以后再按高价卖出去。这种事,本来就有一定风险,时间掌握得当,可以狠赚一笔,就怕到时没买主,卖不出去就亏钱。周康敢这么做,一般都是有老客户长期的需求,老客户合作久了通常都不会突然终止合作,看来这次不知是哪个客户,没打招呼就不合作了。原材料占用资金,周康一时周转不开了。   “那也不至于昏厥啊?”周巧言说,“你现在在上班吗?家里请保姆了吗?有没有按时给我爸做饭啊?”   李妍摇头说:“结婚之后就不上了。家里没请保姆。”又点头说,“除了他有应酬,都是我给他做饭的。”   周巧言料想李妍也不会虐待周康,她不敢,没工作还不管钱,也就剩下做饭带孩子了。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算一算,周康马上都五十了。   再抬头看李妍,这还是周巧言第一次认真看李妍。她看上去比在茶社见面那次胖了,可能是生过孩子的缘故,脸似乎也老了。她不记得李妍今年多大了,印象里比她爸小了不少的,不过想来带孩子也是很辛苦。   当然这些周巧言都不关心,她只关心周康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以及会不会有后遗症。   周巧言想留在医院照顾周康,可是李妍还站在一旁,她自己明天也还要上班。只好让李妍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她。李妍的神色有些慌乱,让周巧言总觉得怪怪的,当年她独自跟自己面对面坐在一间茶室里也挺理直气壮的啊。人她抢到手了,现在病倒了才觉得对不起周巧言吗?   周巧言感冒刚刚好,脑子转得还有点慢。离开医院的时候她还在想,如果李妍因为周康生病了而不愿意照顾他,她就去要求周康跟她离婚,然后把她从周康付了首付的房子里赶出去。当然,可能周康不会同意的。哎。   第二天,周巧言请到半天假。主要是他们那个单位请假太难了,不然她之前也不会带着感冒去上班,这回为了周康,她的全勤奖、月奖、季度奖,估计年底的奖金都会受影响。算了,谁让他是她爸。   周巧言拎着名硕的招牌秘制养生汤去了医院。虽然李妍在电话里说周康还没醒,但是谁知道他晚上会不会醒。周巧言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接受周康病倒了的事实。   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敲门,门竟从里面被打开,周康的首席助理陪同一个中年男人出来。这人周巧言不认识,也许是近几年新认识的合作伙伴,周巧言赶忙站到一边,给对方让路。   那人看见周巧言,倒没急着走,问助理:“这位是?”   助理微一颔首,说:“周总的女儿。”   那人深深看了周巧言一眼,说:“就是那位握有百福49%股份的周小姐?”   助理说是。   那人点头,再次看了看周巧言,微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周巧言觉得挺不对劲的,可是她不管公司,也不好多问。   周巧言进病房,李妍不在。她把汤放下,看了看周康,过了一会儿,助理送完人回来。   她和助理也好几年没见过了,微笑着打过招呼。周巧言随口问:“刚刚那位是谁啊?”   助理看上去也有些疲倦,毕竟公司缺钱,顶头上司又病倒,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说:“宝兰商贷的老板。”   “哦。”周巧言点头。想来应该是周康最近在找这家公司借钱周转,也就没多问。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问:“这家公司没听过啊,以前合作过吗?”   助理说:“周太太跟宝兰老总的太太认识。”   周巧言不吭声了。又是李妍,看来这老总夫人做得还挺忙碌。   李妍不回来,周康不醒,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冷。   周巧言咳了一声,又问:“我爸贷了多少钱?够周转了吗?用那批货抵押的吗?”   助理的脸色有点变,沉默了一下,才说:“周总质押了30%的股权。”   一开始周巧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要到多山穷水尽才会质押股权?质押股权的危险性有多高?周康什么时候变这么大胆了?   “我爸他,”周巧言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周康的突然昏厥,李妍的欲言又止,这一切都不正常,她问,“到底赔了多少钱?”   助理眉头皱成个川字,说:“很多。”   周巧言说:“不是说有个老客户突然不续约压了批货吗?还有什么事?”她想到李妍可能没跟她说实话,又或者,李妍自己都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毕竟她没做过生意。   助理说:“压的那批货已经低价出清了,货款还没收回,美国的一个客户突然破产。”   “等等,”周巧言说,“我爸不是一向只做东南亚的生意吗?怎么美国还有客户?”   助理说:“最近才刚刚接触了几个,开始都挺顺利,和这个客户也做了两单买卖,最近一笔,他们拿了我们的佣金和70%的货款之后,突然宣布破产了。”   周巧言几乎傻掉了。   助理继续说:“周总手里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了,只好拿公司的股份去筹钱。已经没有人愿意贷款给百福,只有宝兰愿意接受股权质押。”   周巧言的脑子在快速运转,就刚才助理所说的这些,周康的公司的确不乐观,可是,只怕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周巧言说:“走,我跟你回趟公司。”   助理说:“你别去了,周总一直不让告诉你的,如果不是周总住院,不得不通知你,是不会让你知道的。”   周巧言看了看病床上的父亲,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助理:“现在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了?最坏会怎么样?”   助理楞了楞,下定决心般地说:“会破产。”   周巧言的第一个念头是,完了,我妈的公司要没了。第二个念头是,我手里还有49%的股份,如果公司破产,不知道会负什么责任,到时会不会连家里的房子都保不住了,我当初要那股份干嘛呢,后悔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二   这是多年后周巧言再次跨入自己家公司“百福”的大门,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到这里来。   百福的规模比她高中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扩大了几乎一倍,那个时候,公司勉强只占写字楼这一层的一半,旁边还有两家小公司。如今,那两家小公司已经不在,所有面积都被百福吃下,并且重新装修过。   可以想像这几年,周康的生意做得是如何顺风顺水,扩大营业面积、招聘新员工,业务员每天忙进忙出,客户盈门,怪不得周康总想让周巧言回来帮忙,他需要有人分担他的工作,也需要有人分享他成功的喜悦。   可是进到公司里面,不难发现公司正在陷入危机,虽然员工都还在忙自己手里的工作,但是不难感觉到,整个办公区的氛围沉闷,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进入周康的办公室,这里也重新装修过了,面积也大了不少。墙边书架上都是从以前周康就爱读的书,保养得当的实木老板桌上有一些码放整齐的资料,笔筒、名片架也都有序地放在顺手的位置。周康的习惯经年未变。桌上还有一个相框。   周巧言走过去,看到那张照片。是她。那是她高三那年去美国大使馆面签那天的照片,背景是使馆街,她随意站在街边,穿着黑色的毛呢套裙,颈上围着红色的羊绒围巾,大衣搭在手臂上,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些,对着镜头笑容灿烂而自信。   她想起那天,周康拉住她要给她拍照,她觉得在大街上照相挺不好意思的,说什么都不肯,最后还是被周康说服。周康拍完之后对着手机欣赏了好一会儿,说:“我女儿真漂亮啊,回去把照片冲洗出来摆在办公室天天看,还要给来公司的客户看,羡慕死他们。”   往日的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不久前,周巧言甚至记得她笑周康比她还像个小孩子的话。   周巧言把相框放回桌上,扣了下去。过去有多幸福,现实就有多残忍。她的城堡曾经是用欢笑垒成,所以倒塌的时候才会付出那么多心痛和泪水。如果真的想去珍惜,就不要轻易触碰底线。当周康的爱情遇上亲情,她败得一塌糊涂。   再也回去了,周巧言知道,她和周康再也回不去那个时候了。   那么早已一无所有的自己,又为何站在这里?替父亲收拾烂摊子?替母亲守住最后的心血?她自己也不知道。看到躺在病房里的父亲,她的心仍然一抽一抽地疼。她曾经想过,将来周康老了、病了,她才不会去照顾,让他找自己挑的老婆去吧。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   找了间会议室,听首席助理报告公司所面临的危机,所有的。   比她想像得更加严重。与后来的一系列危机相比,当初老客户没打招呼就不再续合同的事真的不算什么。那批原材料早已脱手,虽然价格低廉,但是起码进价也不高,倒是没有亏太多。之后美国的合作伙伴突然破产的事才是真正引发连锁反应的诱因。他们收了钱,却破产了,现在根本找不到人,钱出去却没有一丁点货物回来,是纯亏损,而这笔钱周转不利,导致了接下来的其它生意无法推进。   本来钱回不来,找银行或者商贷公司贷款可以解燃眉之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坏就坏在,在那同时,百福所遭遇的危机被透露出去了,几乎所有跟百福有业务往来的生意伙伴都知道了,大家都在观望,不敢冒进,都不想被百福连累。百福没有新业务,资金周转更加困难。   周康的生意做得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那些预购的原材料,货物都堆在仓库里,钱压在账上,却没有客户来谈合作。他们在等,因为他们知道,如果百福真的有危机,那些东西就会低价处理,他们为什么不等到那个时候捡便宜呢。可是百福到那个时候早就自身难保。   周巧言问:“公司现在的运营是什么情况?”   助理摇头说:“周总之前已经开始裁员,最近两、三年入职的员工都裁掉了,老员工不敢裁,赔偿也是不小的数目。”   周巧言点头。老员工周康也不能裁,他们在百福多年,手里掌握着客户资料,一旦离开百福,带走这些人脉,那么这些稳定客户的流失将对公司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一连三天,周巧言天天泡在百福,看那些合同、账目。外面的员工看到又有人回来主持大局,似乎也放心不少。他们手中没有新订单,但还有一些推进中的老订单需要处理。另外,就是翻多年来的坏账、死账、客户欠款,能追回来多少追多少。   正在这个时候,李妍打电话过来说周康醒了。周巧言放下手边的事,跟助理们打了声招呼,马上动身去了医院。   周康看起来瘦了不少,两颊都陷了下去,显得更老了。   医生显然已经来过了,李妍去见医生,顺便给周康买点吃的。   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两个。   周康躺在病床上,相当憔悴。他勉力抬起一只手,看样子想叫周巧言过去。   周巧言走了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周康想握周巧言的手,周巧言避开了,周康眼中流露出失望。   周巧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说:“我这几天在公司。”   周康楞了一下,想说话,可是太虚弱,说不出来,许久才勉强发出声音:“有人想害我。”   周巧言说:“谁想害你?生意失败就是失败,别找那么多理由行吗?”   周康说不出别的,只重复着有人想害他的话。   周巧言想叫他别说了,多休息,手机却响了起来。看了下显示的号码,是她主管的电话。   她已经三天没有上班,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上还是个问题。   周巧言接起电话,主管说:“小周啊,你爸爸怎么样了?”   周巧言说:“已经醒了,谢谢您的关心。”   主管说:“醒了就好,这几天你也辛苦了,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回来上班?”   周巧言说:“呃,后天可能也……”   主管沉默了一下,说:“小周啊,你今年的带薪假已经用完了,再休就是事假了。”   周巧言说:“我知道。不好意思,主管。”   挂了电话,周巧言惆怅了。百福的事不是短时间里能解决的,周康看起来也不可能马上回去上班,而她们公司也不能一直请假,请假太多会被辞退的。失去妈妈留下的公司,同时失去工作这种事……   周康一直在沉默地等着周巧言打完电话,看她一脸木然的表情,他说:“你回去上班吧,别管公司了。”   周巧言回过神,说:“我不管,你也不管,等着它倒闭吗?”   周康闭上眼睛不语。   周巧言不想在这个时候发她爸爸的脾气,可是心中的怒火又实在无处发泄,她说:“如果公司是你一个人的也就算了,你爱怎么搞随便你。可是那里面还有我妈的心血,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妈白手起家的公司关门么?”   周康眼睫毛抖得很厉害,像是在隐忍什么。   周巧言深深吸了口气,把情绪稳定好,才开口说:“你快点恢复回公司,百福不能倒,你已经对不起我妈一次了,不能再把她的心血都毁了。”   让周康再睡一会儿。周巧言去找医生问周康的情况。医生的观点还是很乐观的,他说:“暂时还没发现太严重的后遗症,但是病人目前还相当虚弱,需要调理,而且,我建议等他好些了,再做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恐怕会有心脑血管方面疾病的隐患。”   周巧言被医生普及了不少相关的医学知识,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马上给周康做检查,以确认他没事。   回到病房已经是傍晚时分。李妍刚喂周康吃了点汤,明媚局促地坐在一边。   周巧言有些意外,问明媚:“你怎么来了?”   明媚见到周巧言,松了口起的样子,说:“我买了点水果,来看看叔叔。巧巧,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周巧言摇头,示意明媚别担心。   明媚说:“主管让我替她问候你,并问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上班。”   周巧言疲惫地说:“不知道。”   明媚说:“你知道,公司规定事假超过一定比例按旷工计,旷工太多是要辞退的。”   周巧言点头,说:“我知道,可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明媚担心地拉着周巧言的手,低声问:“巧巧你究竟怎么了?”   周巧言苦笑了一下,说:“百福出事了。”   明媚回头看了病床上的周康一眼,又担忧地看着周巧言。   周巧言说:“我会处理的。”   所谓的处理,不过是回公司办了离职手续。周巧言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到了第三个年头,同期进公司的员工大都走了,但她一直踏实又肯干,而且工作能力也很强,主管很喜欢她,所以才没在第一时间直接把她辞退。毕竟拿着一张辞退证明,会影响她将来再找工作。   周巧言离开那天,主管很遗憾地把她送到门口,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将来事情处理完了,愿意的话再回来。”   周巧言点头,有这句话,就不枉费这三年来的付出。   抱着一只小箱子离开公司。从此时起,她再次一无所有,要彻底把一切都倾注进百福,那个她曾为了它的将来而奋斗过也远离过,最终还是要回去的地方。可是如今的百福,当初的风光不在,已是风雨飘摇,甚至看不到未来。   周巧言抬头看着天空,太阳不知疲惫地烘烤着一切地表上的物质,她眼睛被照得发涩发疼,她心里在说,妈妈,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三   周巧言拿着合同挨家去拜访周康以前的合作伙伴。她直接去了张平家,张平的老婆从以前就很喜欢她,此时拉着她的手,唏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平说:“老周这次是遇到大麻烦了。”   周巧言点头。   张平说:“我再追加几单吧,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周巧言赶忙道谢。   送周巧言离开的时候,她问张平:“张叔叔,百福的事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张平略一沉吟,说:“本来圈子里的消息传得就很快,不过百福的事一开始的确被夸大了,我们听到的消息就是百福濒临破产,所以没人再敢贸然帮他,等反应过来,已经真的晚了。”   周巧言皱眉,问:“最初的消息是从哪里传的?”   张平想了想,说:“最早得到消息的应该是一家叫凯辉的公司,他们的总部不在本市,进出口的业务也是近几年才开始做。”   周巧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这家公司有做商业贷款的分公司么?”   张平摇头说:“这个不知道。”   周巧言想起周康曾经跟她说,有人想害他的话,她当时只以为是父亲不肯承认失败而已。但是换个角度去想,如果周康说的是真的呢?如果真的有同行进行不当竞争呢?不然,那家在本市并没有什么生意的凯辉公司,是怎么知道百福所遇到的危机呢?   周巧言去医院看望周康。他的情况已好了很多,李妍几乎寸步不离地伺候。李妍一看周巧言来了,忙把病床旁的座位让出来,自己坐到一边,给周康削苹果。   周巧言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康说:“好多了,你李妍阿姨特意回家熬了汤带过来。”   周巧言不置可否。又问:“我今天去找张平叔叔了,他答应再给我们提供几张订单。”   周康皱着眉,说:“即使有订单,恐怕也……”   周巧言说:“有总比没有强的。”   周康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李妍,周巧言注意到这个眼神,不过她没说话,想听听父亲会说什么。   周康说:“巧言,如果公司真的不行了,你会不会怪爸爸?”   周巧言说:“你想放弃了吗?”   周康说:“到现在这种情况……”   周巧言说:“到现在这种情况怎么了?你不想救公司了?你晕倒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直觉周康有事隐瞒了她。   周康沉默片刻,说:“巧言,你答应我,别责怪你李妍阿姨,她也是为了公司。”   周巧言心说,果然。嘴上说:“责怪不责怪得看是什么样的错误。你从小不就是这么教我的么?”她才不会轻易承诺什么。   周康说:“哎,说到底是我的错。我从宝兰借了钱,钱晚了两天才到位,这段时间又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借到的钱都搭了进去,借款还不上,宝兰要卖百福的股权。”   周巧言想起助理说过李妍跟宝兰老总的太太是朋友的事,高声问李妍:“阿姨,你跟宝兰老板的老婆在哪里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李妍手一抖,正在削的苹果皮断掉了。她说:“在美容院认识的,认识没多久。”   “哦,”周巧言说,“认识没多久就敢忽悠我爸质押股权。”   周康想说话,周巧言一挥手,说:“让我想想,让我整理一下。你缺钱,没人借给你,你老婆认识了一家商贷公司的人,他们肯借,但是需要押股权。钱虽然借到了,却没有及时给你,给了你又发现这些钱根本杯水车薪,不够用。你没钱赎股权,宝兰就想把股权卖给别家。呵呵,”周巧言冷笑了声,说,“怪不得你说有人想害你,这个局做的,相当粗糙啊。宝兰想把股权卖给谁?凯辉吗?他们想吃掉百福,借百福的壳抢占本市的外贸市场?”   周康似乎没料到周巧言知道凯辉,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周巧言又说:“那些美国的客户,是谁帮你介绍的?宝兰?凯辉?”   周康身子一震,似乎没想到这层,他说:“不是他们。”   周巧言打断了他,说:“行了,这种事他们应该不会亲自出手,找个中间人还不容易么。爸啊,你这几年过得太顺遂了,顺遂得你都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了。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留学吗?我知道你想做欧美的生意,可是拓展业务你以为这么容易呢。算了,不说这些了,让我好好想想。”   这时,李妍走过来,把苹果递给周康,周康不想吃,她就放到床头柜上的盘子里。她深吸了口气,跟周巧言说:“巧言,到今天这个局面谁都不想的,你爸已经累倒了,你就别太操劳了。公司没了还可以重头来过。”   “重头来过,”周巧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妍,说:“你知道我爸爸今年多大岁数了吗?你要他这把年纪再白手起家么?我告诉你,没了百福,我爸什么都不是,对一个破产的商人,你以为以前的生意伙伴还会高看他一眼么?”   “还有,”周巧言继续说,“你以为公司破产了只是公司没了么?我爸、我,都持有公司的股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的。”   李妍说:“宝兰说,他们愿意收购剩余的股份。”   在周巧言反应之前,周康先发了火,说:“李妍,别说了。”   周巧言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说:“公司不是你的,你对公司没感情,是破产还是易主,对你来说没区别,这种心情我能明白,但是你让我爸卖掉百福的股份,然后呢?你想过吗?你以为宝兰会出多少钱?收购,而且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是不会按市价给你钱的。就算你把公司卖了,你们以后怎么办?我爸要长期调理,而且他不会干别的,只会做生意。你孩子上学了吗?你知道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钱吗?”   李妍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说:“宝兰的意思,他们愿意按市价收购百福的全部剩余股份。”   “够了,李妍,”周康几乎是咆哮,“别再说了。”说完这句,周康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周巧言也想发脾气,但是她所有的气力早已被耗尽了,她只是看着周康,说:“原来是看上我那49%了。”   周康说:“不,巧言,爸爸不会卖公司的,爸爸答应你,绝对不会卖公司的,爸爸当时只是被宝兰的人气到了,我从来没有卖公司的想法,从来没有。不仅因为百福有你的一半,百福更是我的一切。”   周巧言点着头站了起来,对周康说:“我相信你,我当然知道百福对你的意义。你管好自己的老婆吧。我回公司加班去了。”   周巧言不会在这个时候骂李妍,事情已经发生了,骂她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周康还病着,不顾什么也得顾及到周康的身体。   何况,李妍这么做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也是被人骗了。有人觊觎百福,她只是个突破口,她没做过生意,不知道商场险恶,有人随便奉迎两句就当人家是朋友了,落到现在,从个衣食无忧的老总夫人直接变成为钱发愁的家庭主妇,也是够惨的。   再说,她又有什么立场骂人家?周康以前再疼她,他跟李妍结了婚,百福的女主人就是李妍,不是她周巧言。倒是周康,也许是这几年太过志得意满,以至于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刚愎自用,以为自己做什么都能赚钱,绝对不会赔,即使出现问题也一定可以摆平。   周巧言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百福,哪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哪怕最后被百福连累。她跟李妍不一样,甚至跟周康都不一样,她对百福的感情,更像看待母亲的遗物,这遗物可以由周康保管,毕竟那人是她爸爸,但是绝对不能消失或者成为别人的。   她把放在家里一直没动用过的,当初周康给的所有卡都翻出来。她爸当初准备给她留学的钱都还在,不过兑换成人民币也就十几二十万,跟公司几千万的亏空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她考虑抵押房产从银行贷款,不想用她妈妈留给她那间,就想到李妍那间房,虽然小了点,但房龄短,地点又好。她带着财务总监找李妍谈钱的事,李妍把周康的股票账户交了出来,周巧言才知道她爸爸在炒股。提到房子,李妍死活不同意,说到最后就开始哭,说万一将来还不上钱,她和她儿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周巧言怒了,说:“不用你那房子用谁的房子啊,当初买房那一百万还是我的钱呢,你忘了?”   可是李妍根本不听,只是哭。周巧言一看她哭就头疼,她能明白她不愿意孤注一掷的心情,同样的,她自己也没把握这样做是否能救公司,如果真的失败,让他们住哪里?难道住自己那儿?那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而且到时候自己那间房子是不是能保住都是问题。   最后她只好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出去。交出房本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想:妈妈,我终于连家都快保不住了。   周康出院了,回家休养,周巧言想让他请个护工。请护工也需要钱,还没有家里人悉心。周康的儿子太小,不懂事,整天跟多动症似的吵闹不停,对周巧言也不是很友好,周巧言一靠近周康叫爸,他就把她往外推。周巧言想让李妍专心照顾她爸,孩子送去整托,可这样又是一笔钱。   钱钱钱,快愁死了。   周末,明媚到公司看周巧言,给她送点吃的。发现她瘦了不少,明媚心疼地说:“巧巧你没事吧?”   周巧言摇头。   明媚随手翻了翻百福的往来账目,惊讶地说:“周叔叔的公司生意做得好大啊,怎么说没钱就没钱了呢。”   周巧言说:“我爸做的都是贸易和代加工之类的生意,账目上来来往往的流水都是大钱,真到年底核算,净利润能有个一百万就不错了,他每年还要扩展业务,再提至少百分之十的法定公积金出去,一年下来,能剩多少钱?这些年他给我分红的钱,总共才百八十万,都扔进去了。”   明媚静静听着。   周巧言说:“早就跟他说安安生生做东南亚的生意多好,非要把生意做到欧美去。你说把生意做到欧洲、美洲,首先这时差你就伤不起,人家那边白天有什么突发状况,你这边在睡觉,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干不了。我估计那女的肯定没少跟着忽悠他,跟美国人做生意多高大上啊,他也不想想,美国人就都是好人啊。”   明媚说:“他这是为了什么啊?”   周巧言说:“为了什么?他就是想多挣钱。可能想买我手里的股份,就算他不想买,那女人也得琢磨着买过去,我占公司这么大比例的股份,她能放心么。他也可能觉得这些年对我不够好,想多补偿我。所以想多赚钱,赚大钱,这下可好,玩儿脱了吧。”   明媚问:“不是说还有订单吗?”   周巧言说:“是有订单,但是钱不可能马上回笼。就算回来了,还要维持公司运营,还贷款的利息。”   明媚说:“就真的没人愿意借钱吗?周叔叔以前那么多朋友。”   周巧言嗤笑道:“朋友?这个时候能做到不落井下石的就是真朋友了。”   明媚说:“巧巧你别难过,你这样我看着都心疼。不然我辞职过来帮你吧。”   周巧言忙说:“不,别,你别乱来。百福已经风雨飘摇了,你过来是害了你。”   周巧言感激明媚此时为她所做的一切,但她确实已经无力报答她对自己的好。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能有个心理依靠而拖累别人。   已经不记得连续加班多久,即使人不在百福,满脑子也都是公司的事,包括睡觉的时候。宝兰还成天打电话来劝她把公司卖了,她都没脾气了。   半夜睡不着,周巧言想是不是等下次周康去医院拿药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开点安眠药吃。正在翻来覆去的时候,电话响了。周巧言摸到电话一看,是一串蛮长的数字,如果不是骚扰电话,那就是国际长途,她在想,会不会是那家破产的美国公司良心发现要还钱?可也知道,怎么可能。随手接了,说:“你好。”   “周巧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我是蒋伟君。”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你好,男主好久不见╥﹏╥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四   “周巧言,”他说,“我是蒋伟君。”   “蒋……伟君,”周巧言难以置信,“真的是你?”   蒋伟君说:“是我,我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准备硕士论文和答辩,才开手机,看到他们给我留的言了。你别怕,没事了,我马上回来。”   周巧言并不知道蒋伟君说的“他们”是谁,可能是张哥、刘东方,也可能是明媚。她没去问,只是静静听着。甚至,到后来她都不太记得蒋伟君说了什么,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是如此的温暖和安心,并在这感觉中沉沉入睡。   这是她自周康病倒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第二天一早,依旧有种不真实感,唯一能证明蒋伟君真的打过电话的,只有那9分11秒的通话记录。   虽然不能说焦躁一扫而空,但是心情确实好了许多,即使知道蒋伟君回来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然而心里的那份踏实是无可取代的。就像一个装满氢气的气球,无依无靠地飘在半空,终于有个人拉住了栓它的线,并紧紧挽在手中。   周康的情况也好了起来,每天能到公司待上几个小时处理公务,毕竟许多文件需要他亲自签字盖章。父女两个已经许多年没有像这样相处了,仿佛回到周巧言小的时候,放假到百福,周康教她看合同、教她做报价、教她如何应对难缠的客户。   中午,李妍送饭过来,她并不会留下,而是把饭放下便离开,回家收拾房间或者去采买晚饭的食材。   周巧言不喜欢吃李妍烧的菜,或许是口味不对,也或许根本是心理作用。她吃的很少,周康却仍然给她夹菜。   周康说:“多吃点,等爸爸身体好些了,没这么忙了,一定亲手做饭给你吃。”   周巧言有那么一瞬间想哭,想想看,跟父亲的关系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父亲没能亲眼看到她成长,她又何尝不是没能亲眼看到父亲变老。   周巧言把碗筷放下。   周康说:“再吃点吧,你吃得太少了。”   周巧言摇头。   周康说:“你要是实在吃不惯,就自己出去买吃的,喜欢吃什么买什么,爸爸给你钱。”   “爸,”周巧言说,“我已经不是中学生了。”   周康也沉默了。他终于明白,在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女儿早已长大,不再是以前那个淘气却可爱,也非常非常依赖他的孩子了。眼前的周巧言,为了百福丢了工作,夜以继日地忙碌,独自拜访客户,央求他们的合作。在周康不知道的时候,她早已是个有担当、有责任感也有能力的大人了。   父女两个相对沉默半晌,周巧言把周康桌上那些,上午处理过的文件整理出来,说:“爸,下午没事你就回家休息吧。”   周康说:“爸爸还不累。”   周巧言说:“也没什么特别急着要处理的,有急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周康说:“你就这么不想跟爸爸单独待会儿?爸爸等这一天等了六年了。”   周巧言说:“这又不是遇到什么好事。”   周康叹了口气,说:“是啊,本以为爸爸把百福做到这么大,将来你回来接手也会觉得有面子,没想到啊。”   周巧言说:“你要是不把百福做到这么大,也不会有人想挖你的公司。别想那么多了,你老婆的房子是她的名字,就算公司将来破产了,她总不会不让你回家的,证明她爱你的时候到了。”   周康说:“那你呢?我听说你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周巧言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你自己小心着别再生病了,看病很贵的。”   周康笑了笑,说:“真到那天,就把李妍的那个房子卖了,不能让你一无所有。”   周巧言也笑,说:“把房子卖了你打算分我多少?你别忘了里面还有我一百万呢,早知道那个时候问你要过来了。算了,要过来这回也得扔进去。”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各自想自己的心事。   许久,周康开口说:“巧言,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爸爸?”   周巧言想都没想,说:“是。你背叛了妈妈,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家,我不会原谅你。”   周康得到了这个答案,其实他心里明明很清楚,但他还是想确认,如今确认了,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他缓缓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散发着漠然的光。   周巧言接着说:“不过我不会不管你,就像以前我说过的,我会永远爱你,因为我答应过我妈的,我跟你不一样,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就算公司真的破产,我也会养你、照顾你的。”   周康问:“那你自己呢?抛开你答应你妈妈的,你爱爸爸吗?”   周巧言紧紧抿着双唇,不看周康。她不敢开口,她怕她会冲口而出那些话,她想说她爱她爸爸,永远都爱,即使是这些年里,恨过他、怨过他,但还是没有一天不爱他,她想念以前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想念得不得了。每次去收拾空空荡荡的书房和空空荡荡的主卧时心都像被刀割一样的痛。她想问他,一直想问他,为什么当初答应了的事却做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挑战她的底线,为什么那么爱她却又舍得伤她如此之深,他到底怎么忍心。   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她怕眼泪先于话语而出,她不想再在任何人面前哭泣,如今哭泣早已于事无补,又何必徒增双方的苦恼。周康有他的家庭,她和她爸爸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日子,那么像现在这样就好,父女两个在一起工作,一起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起吃个饭。当然,不是李妍做的就更好了。   这些都是她少年时期在脑海中勾勒出来的画面,在周康老去之前,她稍微成熟之后,两个人一起经营母亲曾为之奋斗的公司。周康教她做生意,她为周康泡茶,陪他去钓鱼,亲手烧菜给他吃,待到她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周康便可以轻轻松松回家安享晚年,然后在家看书读报,给她做饭,等她回家,就像曾经她每天为父亲等门一样。   为什么这一天来了,却与当初设想的差了这么远。未来早已在曾经的某一天偏离轨道,滑向两败俱伤的深渊。她曾经在那深渊中仰望天堂,周康问她爱不爱他,她多想让她爸爸知道,即使在深渊中的日日夜夜也依然爱他。亲情于她,是溶于生命的印记,除非到她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否则不会停止。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并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回应,百分之百的付出不一定就能换回百分之百的感情。周巧言全心全意爱她父亲,不可否认周康也是爱她的,但同时周康更爱李妍,还有他们共同的孩子。   是的,不公平,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如果说周康跑去再婚对周巧言不公平,那么当初周巧言的妈妈在临终前请求周康照顾周巧言、不要再婚,对周康公平吗?周康的再婚又对曾许下一生一世诺言的发妻公平不公平?   只有想不想做和能不能做到而已。周康承诺了亡妻,他曾经也想那么做来着,只不过后来没有做到。对周巧言而言,所有的伤害都源于她笃信父亲能做到,从未怀疑。执念太深,到头来只会伤害到自己。   如今尘埃落定多年,再让周巧言去评价父亲的再婚,她依然不会原谅,毕竟她失去了她曾赖以生存的唯一依靠、她最后的堡垒、她的信仰,叫她怎么轻易去原谅。可是再回头翻旧账也实在没意思,有时间都不如多想想从哪里找钱。   周康沉默地看着周巧言,看她一副快要哭出来却又倔强如斯的表情,正想开口,周巧言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巧言看到号码是明媚的,响了一声却断了。她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手滑拨错了。手机又响了起来。   刚接通,明媚的激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巧巧,巧巧!我、我太激动了,手到现在都在抖。”   周巧言问:“你怎么了?”   明媚说:“巧巧,蒋伟君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要回来了,他三天之后就到了,他说谢谢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他还说你一定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去找主管请假,我要陪你等他回来。”   周巧言忙安慰她,说:“明媚,你冷静点,三天后是周六啊。”   明媚那边俨然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似乎蒋伟君要回来她比周巧言还激动。而周巧言当然明白,她是在替自己高兴。她的坚持与固守,那个人真的一直都在。   三天后,周六。明媚早早来到百福,因为蒋伟君说他会直接过来这边,让她们在公司等他就好。周巧言已经在了,她昨天刚跟宝兰争执过,不同意出让股份,让宝兰死了心。晚上又没睡好。   临近中午的时候,周巧言正在和来加班的周康助理讨论资金问题,宝兰昨天给出了最后期限,马上就要把周康质押给他们的30%股权易主,他们在想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明媚坐在周巧言旁边,把他们觉得没用的资料收走,忽然手上的动作一僵,缓缓站了起来。   周巧言感觉到明媚的异样,也抬起头朝门口看。   周末,大厦不供应冷气,百福的大门没有关,一台电风扇正在会议室门口卖力地吹着。   蒋伟君从门口进了来,从玻璃墙看出去的景象多少有点扭曲,但她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蒋伟君。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再向后示意,指了指他们的方向。跟在他后面又进来两个人。   直到他们走到会议室门口,终于看清,真的是蒋伟君,一身休闲西装,已经褪去稚嫩,硬朗的完全成年人的脸,身材比离开时更加高大健硕,笑着,阳光帅气。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助理和周巧言,对她微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明媚却先叫了他的名字:“蒋伟君,你真的回来了。”   说完,走上前,打算像以前那样拍他的肩膀。蒋伟君身后那个一声不响的年轻男人却猛地横跨一步,伸手挡住了明媚。   明媚楞了一下,看看男人,又看蒋伟君。   蒋伟君朝明媚笑笑,说:“没事,我保镖。”又对那男人说:“成哥,这是我朋友。”   年轻男人又退回到蒋伟君身后。   “保镖?”明媚有些错愕,愣愣地看着蒋伟君。   蒋伟君说:“怎么了?明大美女,这就是你迎接故友的表情?”   他叫出以前对明媚的称呼,明媚就有点激动,眼看着泪水流了出来。   蒋伟君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深色的男士手帕,递到明媚眼前,说:“别哭、别哭啊,妆都花了。”   明媚瞬间破功,抽走手帕,破涕为笑,说:“你讨厌!”   很好,这个人还是当年的蒋伟君。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荣耀归来、撒花( ̄▽ ̄)o∠※PAN!=.:*:\\\\\\\\\\\\\\\'☆.:*:\\\\\\\\\\\\\\\'★\\\\\\\\\\\\\\\':*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五   明媚拿着手帕出去擦眼泪补妆。   蒋伟君回头对身后另一位年轻女性说:“悠然,麻烦你。”   被叫做“悠然”的女人走到会议桌前,微仰头看着蒋伟君。   蒋伟君没有看她,而是对周巧言说:“这位徐悠然,是位会计师,把公司里近几年的财务报表给她看一下。”   周巧言看向徐悠然,这女人很漂亮,五官精致,妆容适宜,身材玲珑有致,穿着合体的chanel连衣裙,像只美丽高贵的孔雀。周巧言这边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一张营养不良的脸,明显的黑眼圈,因为连续的工作和睡眠不足,眼神黯淡无光,简直像只蔫头耷脑的土鸡。   蒋伟君见她没回答,又说:“悠然是我在美国的同学,别看她年轻,她在华尔街当实习生的时候,很多企业希望留下她的。”   “呃,”周巧言回过神,转头对助理说,“麻烦你。”   助理领会,点头起身对徐悠然说:“徐小姐是吧?请跟我到财务室。”   徐悠然优雅颔首,又对周巧言微微一笑,跟着助理出去了。   蒋伟君又对他的保镖说:“成哥,还得麻烦你跑趟机场,取下悠然跟我行李,然后你回趟家,我爷爷应该在睡午觉,等他醒了,你跟他说,我晚点回家看他,陪他吃晚饭。”   保镖迟疑了一下。蒋伟君笑道:“这是咱自己的地盘,不会有事的。”   保镖没说话,略一点头,转身离开了。   “真热啊。”蒋伟君说着,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搭在没人坐的椅背上。周巧言注意到他的衬衣袖口有定制店的logo,怪不得这么合身,手臂上还系着同色的衬衫袖箍。   周巧言看着蒋伟君走到自己身边,她没有明媚那样激动,心情反而格外平静。怎么说呢,她一直深信蒋伟君会回来,所以他的出现是如此顺理成章。没有意外,也就不会过度欢喜。就像,他只是出了个门,然后回来了,一切都没有改变。她知道,蒋伟君也是这么想。   蒋伟君坐在周巧言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伸出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像多年前安慰她时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不,倒流了。然而又不一样,眼前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脸,直视的时候竟然有了些许压迫感。   周巧言开口问:“你妈妈呢?回来了吗?”   蒋伟君摇头,说:“我妈妈忙得很,她加入了一个志愿者组织,我爸爸念书的时候参与过的,到处帮助别人,几乎把美国的每个州都走过来了。我回来得急,她还有很多工作,暂时回不来。”   周巧言点头。   蒋伟君说:“我听明媚说你现在是百福持有股份最多的人,周老板,接下来我要为你打工,还没地方住呢,提供个宿舍呗。”   周巧言楞了一下,她想可能明媚简单地以为周康手里还握着21%的股份,比她少,她就成了大股东。不过她也没解释,只是说:“你不回家?”   蒋伟君说:“我家离百福比较远,而且最近可能会加班,太晚回家会打扰到我爷爷休息。”   周巧言点点头,又问:“你家以前的房子呢?蔷薇花园对面那里的。”   蒋伟君说:“那个房子本来就是租的,我爷爷想买下来,不过我觉得无所谓,对我来说,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住在哪里并不重要。”又问,“我的宿舍问题呢?”   周巧言被他磨得没脾气,说:“百福哪有宿舍提供啊,不然你住我家?反正还有个房间。”   蒋伟君满意地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样下班以后我们也可以讨论工作。而且我记得你家客厅蛮大的,我需要那样的空间。”   周巧言问:“为什么?”   蒋伟君笑而不答。他拿起桌上的文件,随便看了几眼,说:“这些都交给我吧。”   一句话,重逢的喜悦几乎在瞬间被现实击毁,周巧言揉了揉额角,说:“你别管了,放着吧。百福的问题太严重了,可能……算了,不说这些,我把钥匙给你,你先回去睡一觉,倒倒时差。”   蒋伟君的手再次抚上周巧言的头,这一次,手指顺着她那把由于近期没有护理而有些干枯毛躁的头发滑下来。他说:“我说了,交给我,相信我,鼎盛保你。”   周巧言瞪大眼睛看着蒋伟君,半晌才问:“鼎盛……集团?”   蒋伟君收回手,认真点头。   周巧言不得不认真整理思路。鼎盛集团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把周康的公司、张平的公司、还有与周康多年合作的那些公司都加在一起,也抵不上的企业。跟鼎盛相比,百福简直像个小作坊一样的,还是个成立也就20来年的新新小作坊。   她忽然想起来了,鼎盛的董事长,如果她没记错,确实是姓……蒋。   明媚适时回来,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蒋伟君回头笑,说:“走,吃饭去,我请客。”   明媚说:“好啊好啊,吃什么?”   蒋伟君说:“你想吃什么?”   明媚说:“吃什么都行。”   蒋伟君说:“麻辣烫吧。”   明媚的脸瞬时垮了,说:“都带保镖的人了,就吃麻辣烫啊。”   蒋伟君说:“那你想吃什么?”   明媚却没答,左右看了看,说:“你那个很酷很酷的保镖呢?”   蒋伟君说:“下飞机就过来了,行李还没取,他帮我们取行李去了。对了,他叫钱成。”   周巧言回过神,说:“去名硕吧,张哥的店,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么?”   蒋伟君说:“倒是告诉他们近期回来,没说具体时间,正好过去,给他们个惊喜。对了,名硕卖麻辣烫吗?酸辣粉也行。”   周巧言说:“你可以要求老板单独给你做。”   蒋伟君点头,认真地说:“这倒是,这点面子老板还是会给的。”   周巧言笑了,又说:“你同学,那位徐小姐,一起去吗?”   蒋伟君说:“她不了,她真得回家倒时差。”   正说着,助理和徐悠然一前一后地进来。   助理走到周巧言旁边,微躬下身,说:“那位徐小姐想把资料带走看,可是那些都是财务相关的资料。”   周巧言抬眼看了看蒋伟君,心里五味杂陈。这些东西当然不能随随便便让人带走,按理说,这些东西甚至不能随随便便让外人看,可是当外人是鼎盛集团时……   周巧言说:“让她带走吧,没关系,我会跟我爸说的。”   助理听后点了点头。   蒋伟君对徐悠然说:“悠然,成哥去取行李了,一会儿直接送你家,你带着资料的话,我帮你叫出租?”   徐悠然摇头,柔声说:“我家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蒋伟君起身说:“你要什么资料,我帮你搬,真不好意思,一回来就麻烦你。”   徐悠然嫣然一笑,说:“跟我还客气什么。”她说这话时连看都没看百福的人一眼,就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蒋伟君跟着助理陪徐悠然去财务室准备资料,还有好多电子档案,也得拷贝出来。   会议室里,明媚凑到周巧言旁边,悄声说:“那女的什么情况?”   周巧言摇头,说:“我不知道。”   明媚皱眉说:“你赶紧问清楚了,这年头,防火防盗防小三。”   周巧言笑着说:“你不相信蒋伟君了?”   明媚说:“你以前还相信你爸爸呢。”   周巧言脸色微变,明媚也知道这话说重了,忙说:“我说错了,巧巧你别往心里去。我当然相信蒋伟君,就冲他遵守承诺回来这一点,八个徐悠然都不行。”   三个人中午去名硕吃的饭,张哥看见蒋伟君激动坏了,蒋伟君则说结婚礼物在行李里,行李还没到。张哥说:“人来了就行,啥都不要。”   时隔许久的一顿饭,蒋伟君一直嚷着要吃麻辣烫,把刘东方弄得哭笑不得,真的让厨房给他弄来了。蒋伟君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挺累的,又是午饭,也就没吃太久,约好下次叫齐了人,再给蒋伟君接风。   饭后,明媚回家。周巧言也领着蒋伟君回了蔷薇花园。   蒋伟君的行李也送到了,周巧言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需要空间了。他竟然带回来一只猫。   猫换了地方,很不习惯,在笼子里警惕地看着外面。   周巧言说:“这猫长得很像……”   疑惑地抬头,正对上蒋伟君含笑的目光。   多年前,在他们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曾捡到一只怀孕的流浪猫,不久,猫妈生下两只小三花,由于怀孕的时候没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小猫都很瘦弱。他们俩给两只小猫起名“小来”和“小去”。三个多月后,小来病死。   眼前这只猫跟小来一样,黄白黑三色相间,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只不过比小来健壮很多,也大很多。   蒋伟君说:“它也叫小来。”   周巧言把手指伸进笼子,想摸摸这只小来,这只小来却很不友善地一肉爪拍开了她。   周巧言:“……”   蒋伟君把笼子打开,小来蹭一下窜了出去,似乎在漫长的旅途中憋坏了,如今终于离开牢笼,激动地转来转去,冲着蒋伟君喵喵直叫,可是因为周巧言在这边,又不肯过来。   蒋伟君拿了猫砂盆装猫砂,再放到角落,边说:“你要学会讨好它。”   周巧言看着小来急匆匆钻进去,笑着说:“我怎么记得以前是你不讨猫喜欢呢。”   蒋伟君说:“此一时彼一时,小来现在可喜欢我了,经常跟我一起睡。”   说完开始拆行李,从一只大号瓦楞箱里拆出许多零件,然后和周巧言两个人一起动手,组合起来一架特别好看但特别复杂的猫塔。   完工之后,蒋伟君拍拍手上的灰尘,说:“这个是小来最喜欢的玩具,我当时没想带回来,但是它可能知道要离开,钻进去死活不出来,最后只好带着了。”   周巧言点头说:“一只占有欲极强的猫。”   在室内穿拖鞋的关系,蒋伟君比周巧言足足高了多半个头,他要低下头看周巧言,说:“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不然小来会觉得你欺负我,会帮我报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六   蒋伟君安顿好小来,回家见爷爷,陪爷爷吃晚饭,晚上才回来。他以为周巧言已经睡了,却发现她还在等门。   蒋伟君走过来,坐到她身旁,说:“不好意思,回来晚了。好久没跟老人家见面,说了许多话。”   周巧言摇了摇头,说:“怎么不多陪你爷爷待会儿?”   蒋伟君说:“老人家得好好休息。”   周巧言说:“你也早点休息吧。”   蒋伟君点头。周巧言起身回房间,听见身后的蒋伟君说:“除了我妈,你是第二个肯为我等门的人。谢谢你。”   周巧言躺在床上却久久未曾入睡。这间房子已经许久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每一声响动,她都知道是哪个房间,比如,蒋伟君去厨房喝水的脚步声,去浴室沐浴的声响,这个声音是开书房的门,而不是主卧的。   他没去睡觉?周巧言知道蒋伟君带了不少资料回来,却没想到他这么晚了不睡觉却去看资料。有那么一点感动吧,可是鼎盛的名头又令她感到一丝惶恐。还有那位家里有司机的徐小姐,应该也是位世家千金,她看蒋伟君的目光,傻子都知道什么心思。   周巧言翻了个身,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着徐悠然站在蒋伟君身边时看他的眼神,就这么睡着了,做梦梦到丢东西,却记不起丢了什么,满世界去找,怎么也找不到。   在翻来覆去丢东西和找东西的过程中醒来,天已大亮,梦里最后也没找到丢的东西,心情不太好。闷闷地起床出了卧室,马上查觉地发现厨房有人影,那瞬间的感觉很像小时候,她早上一从房间出来,周康便从厨房探出头,笑着跟她说:“早啊女儿,快去刷牙,马上吃早饭了。”   她疑惑地走到厨房门口,周康自然不会在。是蒋伟君,一边低声哼着歌一边用平底锅煎蛋。   周巧言开口,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蒋伟君似乎并没听见周巧言的脚步声,很意外地回过头,笑了笑,说:“小来饿了,我得给它弄吃的,顺便做早餐,煎蛋怎么样?我煎了五年,技术不错的。快去洗漱,一会儿带你出去玩儿。”   周巧言说:“我一会儿想去趟公司。”   蒋伟君说:“我说了交给我。你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也没休息好?气色很差啊。”说完,他轻挥手中的锅铲,说:“快去洗脸刷牙,吃早饭了。”   周巧言没再说什么,只好去洗漱。   蒋伟君煎蛋的技术果然不错,周巧言好久没吃过刚出锅的家常饭菜了。   饭后,周巧言还是想去百福,但是蒋伟君不许她去,而是带她出门,在街边买了两个冰激凌,一人一个,傻兮兮地举着去坐公交车。   蒋伟君今天只穿了件普通T恤、牛仔裤和沙滩凉鞋,看上去小了好几岁,像大学生一样。他带着周巧言,在一家影城下车。这里他们大一那年,周巧言过生日的时候来过,却因为嫌电影票太贵,没看就走了。   一转眼都五六年了,那时光鲜的新建影城,如今看着有点旧,一楼的外包店铺早换过一批又一批,卖爆米花的摊位还在,竟然还是那台机器,旧了不少,里面装着爆好的爆米花,蒋伟君掏钱买了两份,再去前台买票。   卖票的姑娘问他买哪场?蒋伟君说:“买最近开场的那场。”   姑娘似乎也很少见这样的顾客,还抬头看了蒋伟君一眼,蒋伟君正随意站着看柜台后面贴的电影海报,发现姑娘看他,以为她有问题,也回望对方。姑娘与蒋伟君眼神相交,脸上一红,低头操作机器打票。   蒋伟君拿到票,转身在周巧言眼前晃了晃,说:“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周巧言咬着装爆米花的纸杯,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蒋伟君说:“你说,等我有钱了,天天请你看电影,你一定会去。”   那不过是句玩笑话,周巧言想起来了,当时为了安慰没能请她看电影的蒋伟君,随口说的。他却当了真,一直放在心上。   电影马上就要开演,蒋伟君拉着周巧言直奔放映厅。是一部国产搞笑影片,蒋伟君笑得挺开心的,周巧言心里还在想百福的事,看得不是很专心。   散场后,周巧言问蒋伟君:“真的那么好笑么?”   蒋伟君说:“还好,就是很久没听到中文了,周围到处都是讲中文的人,感觉很亲切,在美国的时候,每天、每时每刻都讲英文,我只能跟小来讲中文,它还不理我。”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周巧言想这么问他。却想,他总有他的理由,他走的时候就已决定好的理由,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周巧言总是让自己不要去问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她曾问过自己无数次,周康为什么要去再婚?时至今日仍然没法回答。所以她决定不再去想。如果连周康的事都可以不再去想,别人还能强求什么。能够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   两个人随便走走,蒋伟君想去的地方很多,他甚至想回大学城看看,奈何天气太热。张哥适时来了电话,叫他去名硕。   到了名硕一看,少年时期的朋友悉数到齐,张哥花了一下午和一晚上的时间联系所有人,告诉他们除非天塌了,否则必须过来。   曾经的一众少年,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个个人高马大,声如洪钟。聊天的话题再也不是围绕总是挑错的老师、永远搞不懂的考题和隔壁班那些漂亮女生,却还是连以前的座位都一样,蒋伟君挨着周巧言,周巧言挨着刘东方。所有人轮流给蒋伟君敬酒,感慨着岁月匆匆,酒过三巡便有人嚷嚷,连张哥婚礼也敢不来,应该罚酒。蒋伟君笑着,应着,道歉着,甘愿受罚。   不一样了的人们,依旧延续着旧日情谊,从相识那天一直没变,真好。   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喝醉了,他们从回忆往昔,聊到眼前的压力,原来老板比老师还难缠,原来工资单比成绩单还难懂,原来老婆比隔壁班女生还难追。曾经我们说好去流浪的,曾经我们说好绝不妥协的,曾经我们说好的那些誓言呢?都随风去了。从嘲笑彼此太傻,到发现自己也傻过。再也回不去了,那些青涩又纯真的青春岁月。   饭后,张哥还清醒,替那些还能自己走路的叫了出租车,已经喝趴下的打电话给他们的老婆、女朋友来领人,还单身的就找个包间,搭上几把椅子让他们先睡觉醒酒。   周巧言陪着蒋伟君回家,两个人静静往回走,蒋伟君习惯性地扯了扯T恤领子,周巧言担心他醉了,却意外发现他很清醒,连眼睛都亮晶晶的。她似乎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子。   蒋伟君扭头对周巧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手劲有点大。   周巧言说:“唱歌吧。”   「I’ve found a way to make you   I’ve found a way   A way to make you smile   I read bad poetry   Into your machine   I save your messages   Just to hear your voice」   喧嚣的盛夏夜晚,缓缓哼出的旋律,两个人都把歌词记得很熟,音符带着暖暖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慢慢流淌。两人挨得很近,手指交错相碰又分开,再相碰,他便握住了她的手。   「You always listen carefully   To awkwards rhymes   You always sayyour name   Like I woulden’t know it’s you   At your most beautiful」   夏日夜晚,不知是谁家种的花正悄然绽放,不然怎么会这么香,整个世界都变得安详而美好。往日的种种都可以抛在脑后,只求定格在此时此刻,天长地久。   回到蔷薇花园,看见蒋伟君的保镖钱成正在楼下等,他说他按照蒋老先生的吩咐送来一辆车给蒋伟君代步用。   蒋伟君问周巧言:“你有驾照吗?”   周巧言摇头。   蒋伟君看了看车,说:“我只有美国驾照,找时间去申请个国内的吧。”   还没往下说,一堆资料已经递到眼前。钱成说:“资料都在这里,还有一个交通规则的考试,时间也约好了,你记得按时间去。”   蒋伟君点头接过资料,拍了拍自己能干的保镖的肩。钱成想留下,可是周巧言家实在没地方给他住了,他只好先回去,转天早上再来接蒋伟君,帮他开车。   钱成走后,周巧言感叹说:“你的保镖好能干。”   蒋伟君点头说:“说是保镖,他都可以当我保姆了。”   周巧言疑道:“你刚才不是说在美国没人跟你讲中文?你保镖不讲中文?”   蒋伟君说:“他讲英文,刚到美国的时候,他的口语比我好,我很多俚语还是跟他学的。”   周巧言有些吃惊,点点头,又问到:“那,那位徐小姐呢?”   蒋伟君扭头看着周巧言,眼里有些笑意,咳了一声,说:“她比我晚了一年多到美国,刚到的时候英语很差,为了帮她尽快适应,我们都跟她讲英文的。我跟她不同专业,平时很少见面。”   周巧言追问:“也不住一起?”   蒋伟君干脆笑了出来,说:“她是大家族的独生女,我那个小公寓她和她家里人根本看不上的。她家在美国有房子,离我住的地方隔着好几个街区。”又把手放在周巧言头上,说,“放心了?”   周巧言笑着转身去开门,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七   转天周一,开始上班。蒋伟君却没和周巧言一起去百福。他一早就走了,周巧言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家里餐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餐,还有吃饱了躺在猫塔上晒太阳的小来。   在周巧言不知道的时候,蒋伟君独自去了宝蓝,也不知他跟宝蓝的老板是怎么聊的,下午的时候,蒋伟君即以百福30%股权持有人的身份来到百福。他没有将股份还给周康,而是自己成为第二大股东。   周康吃惊且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对这张脸依稀还有点印象,但是气场却完全不同了。   周巧言看着易主的股权,问他:“你怎么拿到的?”   蒋伟君平淡地说:“我只是说,我想买,他就卖给我了。”   过程自然不会这么简单,但也不会过分复杂,虽然宝蓝与凯辉为了把百福弄到手,在私下肯定有协议,但是那协议在鼎盛面前又有什么意义。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鼎盛不是地头蛇,而是龙头。蒋伟君说他要买百福,宝蓝就算违了和凯辉的约也得卖给他,毕竟跟凯辉相比,他们更加得罪不起鼎盛。   新股东蒋伟君抱着一堆百福的资料坐在会议室发呆,周巧言坐在一旁陪他发呆,周康也在办公室坐不住,不知这位二当家有什么打算。   中午的时候,李妍照样送饭过来,蒋伟君吃了一次,显然也不太爱吃。他要求吃周巧言做的饭菜。于是周巧言上午喂猫、买菜、做饭,中午送饭到百福陪蒋伟君吃,下午陪蒋伟君发呆,晚上两个人一起下班,买菜回家、喂猫、做饭。   这段时间,百福的员工们每天中午都会看到,前老总夫人给前老总送饭,现大股东给二股东送饭的奇特景象。   周康每天忙于应付催款,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就想办法找钱补。他不明白蒋伟君买了百福的股权却什么都不做是什么意思,他问周巧言,周巧言也是茫然摇头。   几天后,徐悠然带着从百福拿走的所有财务资料来到公司,财务部的负责人看见那些账本顿时松了口气,自从账本消失,他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倒不是怕有人查出账目存在什么问题,单就东西不在资料室放着这点就足以让他觉得不安了。   蒋伟君召集另外两个股东到会议室开会,准备听取徐悠然的报告。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再不似那一副好像总是发呆的样子,认真、专注、雷厉风行。   徐悠然的报告冗长而精细,甚至翻出了多年前周康从公司提取过一百万的事,当然,这件事在报告里也只是一句带过。她审核了历年的财务报告,估算储备金,重新整理了所有死账坏账,报告中对百福的公司资产作出分析,并提了一些合理化建议。   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徐悠然的报告内容,会议室里静悄悄的。报告里已经明显指出,百福近几年的扩张太快,却没有建立相应的风险预警机制,早已埋下资金周转不灵的隐患。公司的股份虽然由两个人分持,做决定的却只有周康一人,他的任何决定,没有监督,也没人提出异议,盲目地被执行。这种模式始自公司成立,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当公司越来越大,业务范围越来越广,周康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百福却在开拓欧美地区的业务。   所有人沉默不语,只有徐悠然可以置身事外,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三个股东各怀心事,终于蒋伟君站了起来,走到正位,将双手撑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上,目光扫过另外两个人,开口道:“我想悠然的报告已经分析得很清晰了,她也提出了一些建议,我在这些建议上也写了一份报告,是关于我们百福未来方向的。”   蒋伟君很客气地使用了“报告”这个词,实际上,他手里的计划书就是百福的改革方案。方案里做出了百福收缩业务范围的决定,舍弃不赚钱的生意,优先处理库房里积压的原材料,尽快回笼资金。   徐悠然看着蒋伟君,听着他做出一项项不容置喙的决定,忍不住微笑起来。   蒋伟君最后说:“我希望这些建议能够尽快推行。”说完看了周巧言一眼。   周康说:“我觉得,直接砍掉这么多业务,会不会过分保守?会不会反而造成损失?”   蒋伟君说:“周先生,我们现在只能用最稳妥的方式救公司,因为我们已经没钱了。”潜台词很明显,鼎盛并不会再投钱。   蒋伟君又说:“当然这只是暂时的,我看了公司近几年的业务往来,有些生意还是很有潜力的,等公司的境况好些,再开展起来也没有问题,包括欧美的业务,当然欧美公司的资质审核需要更加谨慎。”   周巧言说:“我同意蒋伟君的方案。”   周康不再说话,他现在即使反对,意义也不大。何况,他也知道,蒋伟君是对的。   散会后,蒋伟君向徐悠然道谢,并送她离开。走到电梯间,徐悠然说:“不用跟我客气,能帮到你就好。对了,一起吃饭吧,我听说有家西餐厅不错。”   蒋伟君说:“抱歉,今天下午要去车管所申请国内的驾照,改天再请你吃饭。”   “好吧。”徐悠然无奈地应了。   电梯提示面板上显示着电梯正一层一层地上来,徐悠然悄悄向蒋伟君跨出一步,贴着他肩膀站着,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蒋伟君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   徐悠然有些不甘地走进电梯,还想说点什么,电梯门却已闭合,外面的蒋伟君朝她挥挥手,便转身回了公司。   接下来毫不迟疑地,蒋伟君在百福推进了自己的方案。坐在总经理位置的依然是周康,周巧言不再来公司,蒋伟君把明媚弄了进来,跟周巧言交接,职位是总经理秘书,他自己则拍拍屁股回鼎盛上班去了。   明媚的位置很微妙,她是文秘专业毕业的,做这个职位很合适,同时她又是周巧言和蒋伟君的朋友,周康的决策、企划、包括人事任命的所有合同都由明媚管理,有任何与蒋伟君意图相悖的决定,明媚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关于明媚的工作和她的作用,就要看双方如何理解,你既可以认为她是蒋伟君安排在周康身边的棋子,也可以认为她是避免周康与蒋伟君正面冲突而搭建的桥梁。蒋伟君也为难,他并不想与周康起正面冲突,毕竟那个人是周巧言的爸爸。   周康说:“如果是我和你之间的沟通,难道不是巧言更合适吗?”   此时,总经理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蒋伟君,他觉得有必要跟这个年轻人谈谈。   蒋伟君摇头说:“她说不喜欢做生意,而且我儿子也需要照顾,她来百福上班,我儿子没人管了。”   周康见过蒋伟君口中的儿子,之前他去蔷薇花园,打算跟周巧言商量,让她再回公司工作,这次,周巧言倒是让他进门了,但还没等他说话,就开始打喷嚏,随后就看见卧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猫。   周巧言慌张地说着:“哎呦,忘了忘了。”便把对猫毛过敏的周康推了出去。   那天,父女两个在外面吃了顿饭,周巧言到最后也没答应回百福。   周康说:“我年纪大了,该回家养老了,是时候让巧言接手公司了。”   蒋伟君说:“叔叔,我记得您还不到50周岁吧?我爷爷已经70多岁了,还在工作,跟我爷爷比,您还在壮年呢。何况,您看百福现在的状况,让周巧言接手,太难为她了。”   周康不说话。鼎盛除了以蒋伟君的名义收购回了30%的股权,真的没再追加任何投入,缩减规模后的百福勉强维持着运营,在资金方面依然捉襟见肘,把这么个烂摊子丢给谁都挺难为人的。   “而且,”蒋伟君又说,“虽然我手里有30%的股份,但是我不会握着这些东西不撒手的,将来您手头宽裕了,我随时愿意按照收购价把股份还给您,到时,您还是百福最大的股东。周巧言不愿意管理公司您就别难为她了,她吃的苦够多的了,您放过她吧。”   蒋伟君看周康的目光无奈又真诚。他相信他、也只有他,见过所有周巧言因为周康而绝望悲痛的表情。她在圣诞前夜里痛哭的样子,她在深夜抱着双臂蹲在路边无望等待的样子,她在电话里哭泣的声音,她难过到连发烧都不自知的样子。那一幕幕,他从未曾忘记过。   她在他心里是个很勇敢的人。即使过了这许多年,她在周康病倒后依然二话不说地挑起百福的未来。18岁,她因为周康失去了一切,24岁,她再次因为周康差点失去了一切。她的房子至今还在银行里抵押着,他想帮她赎出来,她不同意。   蒋伟君不会忘记周巧言当时说的话,她说她相信她爸爸,相信周康能让百福东山再起,同样的,房子也会帮她赎回来。   有种勇敢叫作原谅,有种信任叫作父亲。   无论周巧言能不能原谅周康,但她依然决定信任他,并愿意为这种信任压上她全部身家。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尘埃落定了,收尾了。   ※豆知识--三花猫中公猫很少,出生率仅为0.1%,一般没有生育能力,如果遇到请善待它们(′?_?`)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八      蒋老先生叫蒋伟君回家吃饭,蒋伟君回去了,却发现徐悠然和她的父母也在。   徐氏集团起家在南方,徐悠然的爷爷把生意做到北方,没想到竟然扎根下来,如今的规模虽比不上土生土长的鼎盛,但是经过两代人的经营,早已不容小觑,到了徐悠然这一代,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北方人,但是因为祖籍在南方,使徐氏南北通吃,生意上更加风生水起。   席间,徐爸徐妈笑意盈盈,多次提到独生女儿在美国时得到蒋伟君照顾的事,对他的喜爱更是溢于言表。   徐爸对蒋老先生说:“伟君这孩子,踏实,比起那些出身豪门的败家子,简直是云泥之别,蒋叔叔教导有方啊。”徐悠然的爷爷最初到本市的时候,得到过鼎盛的帮助,为表亲切,一直与蒋老先生兄弟相称。徐爸也就一直称呼蒋老先生为叔叔。   听到有人夸奖孙子,蒋老先生眼中满是得意之情,嘴上却说:“哪有的事,他还年轻得很呢。”   蒋伟君搭话说:“爷爷说的对,徐叔叔,我刚进鼎盛工作,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请您多指导。”   徐爸摆手说:“哪儿的话。听说伟君一回来就干了件大事,年前外省有家叫凯辉的企业想收购咱们市的一家进出口公司,打算借此机会拓展业务,收购到一半的时候被伟君阻止了。”   蒋伟君说:“不算什么大事,老板们都是给我爷爷面子。其实如果是企业间良性竞争,我们是乐见其成的,但这家企业有些不正当竞争了,这样的企业如果站稳了脚,会破坏同行业声誉的。”   徐爸点头。   蒋老先生说:“你还不快谢谢人家悠然?刚回国就替你做事,我听说人家女孩子好几天通宵工作的。”   蒋伟君赶忙说:“爷爷说的对,这次真是多亏了悠然帮我,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搞定。”   蒋老先生对徐爸摆摆手,说:“这孩子,太不会说话。”   徐爸大笑起来,说:“哪里哪里。伟君在美国照顾悠然这么久,悠然帮伟君也是应该的嘛,而且悠然自己也能得到些锻炼,是不是悠然?”说到最后,转头问了自己的女儿。   徐悠然很大方地微笑,说:“是啊,我也跟伟君说,不用跟我客气了。”   一顿饭吃得倒似其乐融融的,考虑到蒋老先生的年纪,饭后又坐了会儿,徐家三口便告辞。   等客人一走,蒋老先生确实有一些疲惫,蒋伟君也站了起来。蒋老先生说:“怎么?你也想走?”   蒋伟君又坐下,笑着说:“我不走。”   蒋老先生看了看孙子,说:“你跟我来下书房。”   蒋伟君点头,起身扶着蒋老先生,他知道他爷爷有话要说。   进到书房,祖孙俩在棋盘两边坐好,蒋老先生执白子,蒋伟君执黑子,二连星开局。   爷儿俩沉默下了一会儿棋,蒋老先生突然开口说:“什么时候把周家姑娘带回来给我看看啊?”   蒋伟君手一顿,惊讶地抬头看了他爷爷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蒋老先生板着脸,说:“你想瞒着爷爷到什么时候?爷爷还没老糊涂呢。”   蒋伟君笑着说:“爷爷英明。”   蒋老先生拿他没办法,捏着棋子的手指了指他,说:“别嬉皮笑脸的。”   蒋伟君赶忙收敛了笑。   蒋老先生说:“你也是的,当初小楼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也没见你怎么着,要不是钱成说你半夜牵着个女孩的手回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说你怎么一回来就整天不着家,什么公司非得你去拯救,竟然还动用了你的私人基金。”   蒋伟君点头如捣蒜,说:“是,爷爷教训得是。”   蒋老先生接着说:“你别跟我这儿道歉。当初你说没有女朋友,正好老徐家的姑娘要出国,我看那孩子长得标志,就给你送过去了,想让你们在那边培养培养感情。现在可好,你这一回来就牵手了,人家徐家姑娘怎么办?那可是个好姑娘。”   蒋伟君抬头说:“爷爷,这个事儿吧,我可从来没给过别人承诺……”   蒋老先生说:“你闭嘴,男人让女人爱上你,就是男人的责任。”   蒋伟君忙低下头,说:“是,我错了。”   可能是成长环境造就了性格,蒋伟君这个人比较随和,肯低头、肯认错,这点跟他父亲那种倔强到底的性子不一样,但凡当初蒋伟君他爸爸的态度能软一些,蒋老先生也不会盛怒到不许他们进门。但是蒋老先生也知道,无论是他、他儿子、还是蒋伟君,骨子里都是一样,极其强硬,又认死理。只不过经历了丧子之痛,加之年纪大了,心也变软了,在蒋伟君的问题上,他不会再像对待儿子那般态度。   蒋老先生还是头疼,以他的标准来看,当然是更倾向徐悠然,起码从家世上来说,蒋徐联姻对两家企业的好处何止一点点。更何况,徐悠然对蒋伟君的态度很明确,徐家父母也已认可,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结果却在蒋伟君这里出了问题。   不过,想到自己的孙子这么受欢迎,蒋老先生心里还是十分窃喜的。   蒋老先生把白子放到棋盘上,说:“说啊,什么时候把人带到家里?”   蒋伟君底气不很足地说:“她还没同意……”   “什么?”蒋老先生收黑子的手一顿,说,“你费半天劲,人家还没同意?”   蒋伟君点头。   蒋老先生连连摇头,说:“你这孩子真是……想当年我追你奶奶的时候……”说到这里后半句却吞了回去,抬眼正对上满脸八卦表情的孙子,蒋老先生咳了一声,说,“想当年你爸追你妈的时候也没这么费劲。”   听不到八卦的蒋伟君有些泄气地说:“我爸太优秀了,我比不上。”   蒋老先生对倾注半生心血,从小培养起来的儿子非常自信,他说:“这倒是。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有你的优点。我蒋家的孙儿怎么可能追不到心仪的女子呢?爷爷放你一个月的假,一个月之后,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带回来一个。”   蒋伟君说:“我……尽力吧。”   蒋老先生怒道:“这么没自信怎么行?一个月之后还是追不到,你就给我到徐家求婚去。”   被自己的爷爷逼着立下军令状的蒋伟君有些郁郁地回到蔷薇花园周巧言的家。他暂时还没有搬走的打算,周巧言也没赶人。   小来正趴在猫塔上,听见他回来,抬头冲他喵喵叫了几声。蒋伟君走过去,抓了抓小来的脖子,猫咪舒服地眯着眼,把头枕在他宽大的手掌里。   周巧言卧室的门响了一下,她从里面探出头,看见是蒋伟君,走了出来,说:“你看我穿这个怎么样?”   她一出房间蒋伟君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穿着一套米黄色职业套装。   蒋伟君点头说:“挺好的,不过这么晚了,你穿这个干什么?”   周巧言整了整裙摆,说:“我这两天正到处投简历,如果有面试的话得穿正装。这件衣服还是我大学毕业那年买的,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对着装没有要求的,也就没再穿过。穿休闲装习惯了,穿这个还真有点别扭。”说完,又拽了拽上装的袖子。   蒋伟君摸了摸小来的脑袋,问:“你,找工作啊?”   周巧言说:“是啊,我工作两年多,也没存下什么钱,就要坐吃山空了。”   蒋伟君其实想说“别工作了我养你”,话到嘴边又觉得太唐突,再想起跟自家爷爷的约定,说:“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周巧言正对着穿衣镜反复地照,随口便答应了。   接下来的日子,蒋伟君每天都会带周巧言看电影,如果她有面试,他就开车送她过去,之后在外面等,面试结束,再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买菜回家,喂猫、做饭。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周巧言终于忍不住问蒋伟君:“今天能不看电影了吗……”   其实蒋伟君自己也有点撑不住了,他只好笑笑,对周巧言说:“对不起,我的恋爱水平还停留在高中阶段。”   周巧言听了,噗嗤笑了出来,说:“现在的高中生都比你会谈恋爱。”   “那,”蒋伟君用小手指勾了勾周巧言的小指,说,“你跟我回家见我爷爷好不好?”   周巧言脸一红,说:“我……”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巧言赶忙接起电话,蒋伟君在一边听着,应该也是个面试通知。   “你好……对的我是……后天吗?我没问题。需要带什么资料吗……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周巧言晃着手机说:“要到一家大企业面试,如果合格的话,小来下个月就有好吃的了。”   小来现在就吃的很好啊……蒋伟君这么想。   “后天?”蒋伟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后天我要陪我爷爷去做定期体检。”   周巧言说:“你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蒋伟君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便同意了。   周巧言一个人走进那幢外部低调,里面却设施齐备的大楼。前台的接待员露出职业化的微笑,看过周巧言的简历,确认了她预约的时间后指引她如何去电梯间。   周巧言对徐氏企业的印象很好,这里的员工安静而忙碌,连交谈都是低声,突显着企业文化下的素养。直到她面试后,在电梯间拐角偶遇徐悠然。   徐悠然先是一楞,打了招呼:“你好,周总。”   周巧言忙说:“我不是周总,我并不在百福工作。”   徐悠然歪头看着周巧言,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来意。   周巧言说:“我是过来面试的。徐小姐在这里工作吗?”   徐悠然说:“徐氏是我家开的。”   周巧言:“……”   徐悠然想了想,说:“我们聊聊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四十九   周巧言正坐在徐氏自带咖啡厅里,对面是徐悠然。   这里是徐氏大楼的地下一层,也是徐氏的员工餐厅。此时午饭时间已过,空间重新整理,变成咖啡厅的模样。远处有个上午外出,错过午餐的员工,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   周巧言有点羡慕。无论是百福还是她工作过的那家公司,工作模式是所有员工在主管的监督下,整天头也不抬地工作。这种自带咖啡厅的企业,以前只听过,没见过。   徐悠然喝了口咖啡,说:“尝尝看,我们餐厅的咖啡豆都是从巴西进口的。”   周巧言微笑地说声“谢谢”,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现磨咖啡,口感温和而滑润,有咖啡特有的苦味,又带着淡淡的青草芬芳,令人倍感舒畅。   徐悠然问:“你来面试什么职位?结果如何?”   周巧言说:“英文秘书。”又摇头说,“我没有英专证书,也没有英语国家的生活经验,希望不大。”   徐悠然说:“如果你想得到这个职位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不,”周巧言忙说,“这样对别的应聘者不公平,而且的确是我自己有欠缺的地方。勉强进了公司,却不能胜任,那就不好了。”   徐悠然微微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喝着咖啡,气氛有些微妙也有些尴尬。   终于,徐悠然开口了,说:“听说伟君现在住你家?”   周巧言点头,说:“我家有个空房间,借他暂住。”   徐悠然点点头,又喝了口咖啡,说:“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巧言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同班同学。”   徐悠然略微意外,微一颔首,说:“他这个人挺无聊的吧,朋友不多,也不太喜欢社交,只知道待在图书馆念书,修学分,除了跑步也没什么爱好。”   周巧言眨眨眼,说:“不会啊,他朋友很多啊,经常在一起吃饭。他篮球打得很好,以前是校队的。业余爱好也很多,足球、羽毛球、台球、自行车骑行、爬山,基本没有他不喜欢的,闲暇的时候热衷到处找好吃的饭馆。”   徐悠然表情愕然,明显一张写着“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吗”的脸。过了许久才说:“他在美国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周巧言说:“可能在美国的时候比较忙吧。”   徐悠然说:“的确是,本科和硕士,不到五年就修完了。”   周巧言点头,她也觉得挺快的。   徐悠然放下咖啡杯,抿了抿嘴唇,说:“在我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未必能得到他的全部,男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优秀的男人。我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意他以前有多少女朋友,甚至婚后,他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女人。”   周巧言认真看着面前美丽、精致的女人,皱眉说:“我想,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的爱上。如果真心爱上一个人,是不会这么想的。”   徐悠然没有跟周巧言纠结什么爱不爱上的问题,而是直接约了蒋伟君。   那天周巧言正在协助蒋伟君给小来洗澡。小来极其讨厌洗澡,洗澡就像打仗一样,猫叫声、周巧言的叫声、蒋伟君的吼声、水被溅起的声音,在不大的浴室里嗡嗡回响。   好不容易洗完了,蒋伟君按着小来,周巧言用吹风机给它吹干。蒋伟君的手机响,他出去接电话。周巧言突然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这种感觉令周巧言很不愉快,以前一有女人给周康打电话,被她察觉到时,就是这种感觉,精准的第六感。然而她日防夜防,依然没防到周康再婚。她那么久的防范和努力都付诸东流,如今再也不想重来一次。   所以,当她抱着小来回到客厅,正看到蒋伟君挂断电话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蒋伟君若无其事地到厨房给小来倒牛奶,去哄刚刚洗完澡心情十分不好的猫。周巧言努力遏制记忆里,接完可疑女人电话还非要装出一副没事表情、却在周巧言眼里漏洞百出的周康的影子与眼前人重叠。   小来舔着牛奶,把屁股对着蒋伟君,以这种方式告诉他,自己还在生气。蒋伟君则摸着它身上缎子般顺滑的皮毛。   蒋伟君说:“我爷爷还问起你呢。”   周巧言说:“问我什么?”   蒋伟君说:“他问你愿不愿意到鼎盛工作?”   周巧言说:“大企业要求高、压力大。我打算问问我以前的主管,看看能不能回去工作。”   蒋伟君听明媚说过她们以前的公司,形容得挺可怕的,虽然蒋伟君也不尽信,但他依然不想周巧言太辛苦。   蒋伟君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去见见我爷爷吧。”   周巧言低下头,手里的求职报抖得哗哗响,说:“我考虑一下。”   蒋伟君郁闷了。他特意打电话给他妈,问他妈当初他爸是怎么追到她的。蒋妈妈只是笑,说他爸爸只是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家见爸爸,她便同意了。蒋伟君不明白,为什么到自己这儿不行。难道他们不该是水到渠成吗?认识也够久,喜欢也够久,到底还差什么呢?他决定晚上打电话问问张哥,可是又怕被张哥笑,真愁。   徐悠然约蒋伟君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徐悠然说:“好几个人跟我推荐这家餐厅。”   蒋伟君左右看看,说:“环境不错。”又对徐悠然说,“今天我请你,上次说好的。”   徐悠然也没争,微笑点头。   两位服务人员递上菜单,他们分别点好,服务人员为他们摆好餐具。   不多久,菜食被放在餐车上推了过来,头戴高高的厨师帽、身穿白色厨师制服的法国籍厨师跟在餐车旁,优雅地向他们致意,然后用带着法国口音的英语为他们介绍了菜品,并亲手为他们倒上第一杯酒。两人则举杯向厨师致谢。   厨师鞠躬,带领着助手们离开。   徐悠然向蒋伟君举杯,笑着说:“今天表现不错。”   蒋伟君吁了口气,说:“是你这个老师教的好,我的西餐礼仪连我爷爷都不愿意教我了。”   徐悠然说:“你学得挺快的。”   蒋伟君摇头说:“不行,不是像你这样从小培养的,总觉得是在装模作样。”   徐悠然身体稍微探前,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是在装模作样。”   蒋伟君笑了,又说:“这家店真的不错,厨师很专业。”   徐悠然说:“这是他们店的特色之一,最专业的服务。尝尝看,据说他们的菜品味道也很正宗。”   两个人默默切着眼前的牛排。过了一会儿,徐悠然漫不经心地问蒋伟君:“听说你会打篮球?”   蒋伟君点点头,说:“以前打过。你怎么知道的?”   徐悠然说:“那天遇到周小姐,聊了一会儿。”   蒋伟君奇道:“你们在哪里遇到的?”   徐悠然说:“她来过徐氏面试。你都没告诉过我,你说的话我会提前知会一声。”   蒋伟君说:“是吗?我不清楚。她没跟我提起过。”   徐悠然喝了口红酒,说:“那天才知道一些你的另一面,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我所认识的并不是你的全部。”   蒋伟君说:“如果我说我的大部分一直留在国内,从没有离开,会不会显得很矫情。”   “你……”徐悠然在想她的措辞,“她是你选定的人?”   蒋伟君说:“从16岁遇到她的那一刻。”   餐桌上方螺旋状的装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在徐悠然的脸上,称得这张脸立体而美好,但是她的眼神还是迅速黯淡了下来。   她微低下头,握刀叉的手紧攥着,问了句:“如果是我们先相遇呢?”   蒋伟君也早已停了手中的动作,挺为难地说:“悠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徐悠然苦笑了一下,说:“连哄人都不会,她是怎么看上你的。”   蒋伟君认真想了想,说:“我总带她吃好吃的。”   徐悠然彻底笑了出来,赶忙用餐巾捂住嘴。   她无法经历他们之间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也无法揣测他们的曾经发生过什么,或许只是平平淡淡的相处,但不能否认,他们之间确实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羁绊。徐悠然决定好好吃完这顿饭,也算蒋伟君带她吃过一次“好吃的”。   此时的周巧言正在家里伺候小来,大概被认为是逼它洗澡的帮凶,周巧言总觉得小来对她冷淡了许多,虽然一直也没多热情。   小来喝完牛奶,躺在猫塔上给自己洗脸,周巧言想帮它剪剪指甲,便找了条软毛巾搭在地上,想把猫放在上面。小来看到毛巾以为又要洗澡,喵喵叫着蹿下猫塔。   周巧言没有猫灵活,只能弯着腰追着它跑。   小来一路冲进蒋伟君睡的那间卧室,钻到床底下不肯出来。蒋伟君放了两个纸箱子在床下,周巧言怕猫闷坏了,又是哄又是喊地想把它弄出来。   猫不出来,周巧言只好把纸箱子先拽出来。   箱子很旧了,也没封口,周巧言用力过猛,不小心把一侧摇盖给扯了下来。   “啊,”周巧言对小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把你爸爸的箱子弄坏了,我会赔他一个的。不过……我们来看看,你爸爸把什么东西藏在床底下了?”   好奇心总是有的,周巧言想着,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便把箱子打开了。里面有几本专业书,旁边还夹着几张挺旧的全年日历。   日历这个东西,一般用过了就扔掉的,周巧言不知道他存着前几年的日历干什么。抽出来看看,发现是从他离开那年至今的,每年的都有。日历上的每个日期上都用红笔画了心,有的画了好多遍,以至于表示那天的数字都没了,只剩下一个乱糟糟的红疙瘩,笔也不同,有圆珠笔也有墨水笔。   日历的边角里还有各种笔写下的英文单词,字迹很潦草,周巧言辨识了半天,看出来其中一段,是歌词: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 love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ve left behind   a simple prop to occupy my time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 love」   蒋伟君回到家时,看到周巧言的鞋子摆在门口,知道她没有出门,进来之后没看到人在客厅。小来倒是在,看见他,喵喵叫了两声,转身朝他住的卧室走去。卧室门开了条缝,小来灵活地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蒋伟君跟在小来身后,推开门,就看到小来跳上他的床,在他的床单上踩了几脚,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卧下。   床边的地板上,周巧言正盘腿坐着,身前是个纸箱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回头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歌词来自R.E.M《The One I Love》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 love   她就是我最爱恋的人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ve left behind   她就是我从生到死最爱恋的人   a simple prop to occupy my time   一个占据着我生命的精神支柱   this one goes out to the one I love   一个我最爱恋的人   ※翻译为网络搜索到的,援引自-此博客-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五十   周巧言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几张旧日历,回头看见蒋伟君走了进来,说:“小来钻到床底下了,我想把它抱出来,就把箱子拽出来了,不好意思,拽坏了。”   蒋伟君蹲在周巧言旁边,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也坐了下来,说:“没关系。”   周巧言把手稍举了一下,问他:“这是什么?”   “这个啊,”蒋伟君拿过最上面的一张,说,“我在美国的时候,每想你一次,就在那天的日子上画个心。”   周巧言深深吸了口气,说:“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蒋伟君说,“就像走之前,我不敢来见你一样。我怕见到你,听到你的声音,就想立刻回到你身边,哪儿也不想去了。但是我必须完成学业,我想将来给你好的生活。每次我撑不下去,想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回想你以前在快餐店连续打工好几个工时累惨的样子。”   周巧言说:“你走之后我都没去快餐店打工了,你学长帮我介绍了家教的工作。”   蒋伟君点点头,说:“我知道。家教也很辛苦啊,我希望把你养成小来那样,吃吃睡睡,晒晒太阳,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周巧言笑了下。   蒋伟君说:“对不起,我很笨,只能用这种方法尽快回到你身边。我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修学分,就是想早点回来,可还是花了这么久。”   周巧言觉得眼睛有点湿润。   蒋伟君说:“收拾东西的时候太急,把这些东西也带回来了,扔了吧。”   说罢,想把周巧言手里的日历收走。周巧言却把东西往怀里一揽,说:“不许,这些都是我的,我要留着,上面记录了你的每一天呢。”   蒋伟君摸了摸她的头,说:“随你。”   周巧言把日历一张张捋平,看了一遍又一遍,又用手指去摸那一个个被笔反复圈过的日子。她问:“回来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说呢?”   蒋伟君说:“你也没问,让我自己说,多不好意思啊。”   周巧言想起了什么,说:“你等等,我也有东西给你。”   说完,周巧言站起身,离开蒋伟君的房间。   蒋伟君听到周巧言房间的开门声。   不一会儿,她回了来,蒋伟君还坐在地上,周巧言干脆也再次坐下。   她捧着个盒子,还挺大的,放在蒋伟君面前,然后示意他自己看。   蒋伟君疑惑地看去,一样样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个篮球,上面还有字。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一个长方形的,打开一看,是条领带。另一个小盒子,是枚领带夹。一只羊毛毡的小猫。还有一束新娘捧花,已经干了,叶子都掉了。   东西都拿出来之后,露出下面压着的卡面。一张张读过去,才知道那是每年生日周巧言送给自己的礼物。   第一张上写:   蒋伟君、生日快乐。还记得你以前送过我一只羊毛毡的小猫吗?我超喜欢的。我也给你戳了一只。我练习了很久,成品效果还算不错吧。以后,你一只我一只。可惜你走得急,没能来得及送你,先寄存在我这里好了,我会好好待它的。   第二张上写:   蒋伟君、生日快乐。今年冬天真冷,不知道你在美国怎么样。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回了趟母校,去看了学弟们的篮球比赛,我们的战绩不错哦,排在预选赛第九名,只差一点点就能进地区选拔赛了。   赛后我骗他们,不不,我请学弟们吃了洋快餐,并问他们能不能把比赛用过的篮球给我,本来我想买,但是他们随手送给我了。现在的孩子真是没心机,心像透明的水晶一样的,我已经不记得我高中时什么样子了。   哦对了对了,我还请他们在篮球上签了名,所以这个篮球是可以升值的呢。   第三章上写:   蒋伟君、生日快乐。今年是毕业年,不知道你在美国念到了几年级,如果还在国内,应该毕业了。前几天跟明媚逛街,买职业装,有一个品牌在打折,我们两个买了同款,她要黑的,我也很喜欢那件,可惜只有一件了,我就买了米黄色的,应该还……可以吧。之后路过男装区,我想如果你也毕业,应该也得买职业装了,我不清楚你的尺码,不过领带还是可以帮你搭配的。明媚说这条显得老气,不过我觉得,你这个人吧,比较显小,系深色的领带看起来会稳重一点。希望你会喜欢。   第四张上写:   蒋伟君、生日快乐。忙、忙、忙、差点忘了你的生日。为什么出社会会这么忙。明媚在加班,都没空陪我逛街,一个人逛街好尴尬(笑)。   我想,你这么优秀的人,工作之后应该很快能升个小主管什么的吧,所以今年想送点显示身份的东西给你。挑了枚领带夹,虽然花了我半个月的薪水,呃,钱不重要。它和我去年买的那条领带倒是很配。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想试试亲手帮你打领带。   第五张上写:   蒋伟君、生日快乐。   张哥和嫂子结婚了!嫂子真的成了嫂子了!   虽然张哥没说,但是我知道,你没来他特别遗憾。我想他一定给你留了伴郎的位置。   我接了新娘捧花。嫂子其实不太想让我接,但是我手疾眼快、身手矫健,一下子就抢到了。抢到后她才告诉我,忘记哪里听来的,说接了新娘捧花一年内不结婚就嫁不出去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所以所以、我把捧花送给你,你快点回来娶我吧。   看完最后一张,蒋伟君笑了出来,眼眶却有点红,他还坐在地板上,往前蹭了蹭,把周巧言搂进怀里,说:“我回来了,回来娶你了。”   周巧言的下巴抵在蒋伟君的肩上,轻轻环住他的腰,应了声:“嗯。”如果说,以往从眼里溢出的眼泪叫悲伤,那么现在从眼里溢出的眼泪就叫幸福。   蒋伟君并不擅长甜言蜜语,周巧言也是,两个在感情上木讷而执着的人,守着自己心底那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很多年,种子终于发芽,在这个夏天开花结果。   小来迈着猫步走了过来,硬挤进两人中间。   周巧言悄悄抹掉眼角的泪珠,就势站了起来,说:“小来大概是饿了。”   蒋伟君还坐在地上,说:“我也还饿着呢。”   周巧言低头看他,说:“不是说出去吃饭了吗?”   蒋伟君说:“没吃饱。”   “……”周巧言,说,“我给你做。”   蒋伟君说:“算了别做了,去名硕吃吧。”   周巧言说:“嗯,也行,我也想张哥做的鸡蛋羹了。”   蒋伟君也站了起来,说:“那我今儿去厨房跟张哥学学,以后做给你吃。”   周巧言转过身,看着蒋伟君笑了起来,说:“嗯,好。”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日子很快滑进入秋,黄金周的时候,蔷薇花园附近的街角,悄然开了一家兼营猫咪托管业务的宠物用品店。那家店自带吉祥物,一只躺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三花。   下午时没什么客人,店主正躲在做成猫爪状的柜台后跟她爸打电话。   “什么事儿啊?我忙着呢。”周巧言扭头,正看见去旅游的客人托管在这里的那只暹罗猫眼巴巴看着她。   周康说:“巧言啊,爸爸好久没见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爸爸找你吃饭。”   周巧言说:“我这店刚开,走不开啊。”   周康说:“我说巧言啊,你卖宠物用品,怎么还托管猫啊,你知道爸爸对猫过敏,都不能去看你。”   周巧言说:“不看就不看吧,我也变不了模样。”   周康说:“爸爸想你啊。”   那只暹罗猫开始叫,周巧言起身,给它弄吃的。手机夹在肩耳之间,说:“你可以看我朋友圈啊,我不是每天发照片么。”   周康怒道:“你只发猫的照片。”   周巧言说:“没办法啊,我能给猫拍照,猫不能给我拍照。”   周康沉吟了一下,问:“蒋伟君呢?”   周巧言说:“他搬回家住了。”   周康问:“你们打算什么结婚?”   周巧言说:“啥?结婚?过几年吧,我们还没正式谈过恋爱呢,我们打算把恋爱期补上。”   周康说:“先结婚后恋爱不行吗?你现在结婚,生了孩子爸爸还可以帮你带。”   周巧言说:“才不要给你带,你身体不好,带也是交给你老婆带。我才不让你老婆带孩子,看你儿子就知道了,都带成什么样了,没礼貌,吵死人。”   周康说:“小孩子不都这样的。”   周巧言说:“我小时候怎么不是这样的。”   周康说:“你小时候确实比别的孩子乖,但是也闹过啊。你知道你小时候……”   “停、停、停。”周巧言赶快打断父亲的话,她跟蒋伟君确定关系之后跟周康吃了顿饭,席间周康可能是太高兴了,一直在说周巧言小时候的糗事,被蒋伟君念到至今,把周巧言郁闷得够呛,她再也不要听周康说她小时候了。她说:“你快去哄儿子吧,我也得伺候客人了,这猫要是饿瘦了,下回没人找我托管了。”   周康说:“你记得找时间跟爸爸吃饭。”   周巧言说:“你记得看好我妈的公司。”   挂了周康的电话,手机又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班长梁超在班级微信群里发言,说快回国了。   傍晚的时候,蒋伟君陪周巧言来关店时告诉她,之前跟张哥和刘东方说好的,今晚一起去海边烧烤的计划取消了。   周巧言问:“为什么啊?”   蒋伟君说:“刘东方怀孕了,张哥要当爸爸了。”   “啊!”周巧言高兴地大叫,“太好了、太好了,电话,我给刘东方打电话。”孩子,新生命,未来的希望。   蒋伟君赶忙拦住她,说:“我刚过去他家的时候替你道过喜了,你别打了,张哥连网线都拔了,说是怕辐射。”   周巧言问:“网线跟辐射有什么关系?”   蒋伟君说:“张哥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要不是我拦着,他连冰箱都得断电。”   周巧言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反应过来,说:“那我们怎么办?”   蒋伟君说:“我们俩按原定计划去海边,不过没有烧烤了。”   周巧言想了想,说:“没有就没有吧,我们带两条毯子,在海边看完日出再回来,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蒋伟君说:“要等到明天早晨呢。”   周巧言说:“可以上闹钟啊,我上网查一下日出时间。”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两条毯子开车去了海边。   晚上冷,坐在车上好几个小时不舒服,还担心家里的小来,又开着车回来了。   第二天,周巧言被手机闹钟吵醒,发现是昨晚忘记关了。她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天已经渐亮,太阳被近处的楼房遮住,看不见在哪儿。   走出卧室的时候正看到蒋伟君往桌上摆早餐,有碗鸡蛋羹。   周巧言说:“你什么时候起的?”   蒋伟君说:“半个小时前。”   周巧言问:“昨天晚上开车回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蒋伟君说:“闹钟响了,比你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周巧言问:“为什么?”   蒋伟君说:“本来打算把你的闹钟关了,等时间差不多再叫醒你的,结果回来之后忘了,正好起来做早餐了。来,快来尝尝从张大厨那里偷师来的鸡蛋羹。”   早饭后,蒋伟君一手拎着装小来的宠物提包,一手牵着周巧言,陪她去开店。   “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爷爷要求很严格。对了,我妈妈快回来了,带你去见她。”   “好啊。”   纵然有一天你发现,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你,你受了你曾经最怕受的伤,别怕,把一切交给时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能伤得更重。然而只要还相信着,终会发现,当太阳升起之后----   又是崭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感谢每一个来看过的人。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故事。   父母再婚对于子女的影响是什么?   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儿,当时她上高中,现在已经到国外念书了。她曾向我讲述她父母离婚的经历,感情破裂到大打出手。后来她跟她妈妈生活,跟她爸爸并不往来。即使如此,她依旧不能接受她妈妈再婚。   我当时对她说,妈妈也有幸福的权利啊,你会长大,你应该祝福妈妈。她说我不懂,现在想来,我是真的不懂,她在听到我的回应时一定很伤心吧。   任何事,并不是因为在别人眼里是“对的”,就不会有人受伤害。我们赞美爱情,歌颂亲情。然而我们不能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每个人,旁观者永远都是旁观者。   以前读过一个文儿,文中主人公的父亲抛下他去再婚,主人公激烈反对过,但很快向他父亲妥协,只因为天性使然。当时读到那段的时候我就觉得挺难过的,为什么伤害只由主人公一个人承担?那种“理论上理解但感情上不能接受”的心情停不下来。   写这篇文儿的时候我才发现,无论原不原谅,当事件发生,受伤害的就都只有周巧言一个。最终周巧言也算是向她父亲妥协了。这只能说,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其实直到现在,即使我写完了这个文儿,我依旧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去再婚,我依旧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人,明知孩子反对、明知这样做了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却还是一意孤行。太自私。   当然,自私也不能说是错。再婚这种事,见仁见智吧。   我也尽力给了他们各自美满的结局。   亲情并不是免死金牌,更不是罔顾别人悲喜的蒙太奇。没有人生来就是独立的存在,谁都不是。每个人都被亲情维系和束缚着。   我当然希望不要有这样的父母,不要有必须去承受这种伤害的孩子,任何妥协都在事情发生前达成,把伤害减小到最低。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蒋伟君。不过,我也知道,希望也只是希望而已。   文写到一半,得知有妖气知名画手深流过世的消息。   我不懂画画,我是连封面都做不出来的渣渣,所以我很钦佩画画好的人。   流大母亲早亡,父亲再娶并生女,他和父亲关系不好,离家多年,什么苦都吃过了。那是个有梦想、有才能、有毅力的人,最后却孤独离去,死后好几天才被发现。那位父亲却连他的后事都不愿去处理,连墓地都是有妖气买的。   我无力置喙别人的家事,只是想说,正如有人评价流大,是个“福薄”的人,他的漫画即将动画化,可是他却看不到了。可惜,真的很可惜,那么优秀的画手。   回到这篇文。完结前还有两个轻松向的番外,欢迎来看^ ^   生活已如此艰难,写些愉快且美满的文字就好~   再次感谢每位读过的人。   收藏文章可以点这里跳转      ☆、番外一      “嘿,蒋,早啊。”   蒋伟君又在电梯里遇到住在他公寓楼上的约翰先生。   约翰先生是位货车司机,还是一支摇滚乐队的吉他手。他看上去三十多岁,又高又壮,夏天露在背心外面的双臂尤其壮实,再配上胳膊上的纹身,和那一把棕色的大胡子,整个人显得狂野又洒脱。   但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粗线条的男人,却格外爱猫。他的公寓里养了五只不同品种的猫。有一次,一只小猫偷偷溜出去玩,被蒋伟君捡到,从那时起,他们成了朋友。   约翰说:“知道吗,我家的小碧昂斯快生产了,我真担心,这是它第一胎。”   蒋伟君说:“别担心,它能处理好。”   约翰说:“但愿吧。哦,一想到即将出生的小家伙们,我是心都醉了。去喝一杯吗伙计?我请客,对了,你成年了吧?你们中国人看上去总是很小。”   蒋伟君说:“我当然成年了。但是我现在要去市图书馆,不能陪你去喝酒了,下次吧。”   约翰无不遗憾地说:“哦,你每次都这么说。”   电梯在一楼停下,两个人迈出公寓大门,蒋伟君向约翰挥手告别。   约翰走出两步,转身朝蒋伟君说:“等小碧昂斯生了宝宝记得来看。”   蒋伟君回答:“一定去。”   几天后。   “哦,蒋,快开门,你在吗?”约翰在敲门,不过像他那么健壮的男人,抡起拳头砸在门上,蒋伟君有种门会倒塌的错觉。   刚刚休假回来的保镖钱成正在整理从国内带回来的各种吃食,听到约翰的声音,面无表情地拎起立在角落里棒球棒。   蒋伟君赶紧拦住他:“成哥,别这样,大家都是邻居。”   说完赶快去开门。   约翰激动得都快流泪了。他一看到蒋伟君就说:“小碧昂斯生了,快来看看我的小天使们。我的天,它们太美了。”   蒋伟君跟着约翰上楼,来到他家。   猫妈妈的产房被临时安排在平时约翰练习吉他的房间,那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   现在,房间里很静,能听清小奶猫每一声柔弱的叫声,约翰和蒋伟君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碧昂斯看了他们一眼,却没在意,它正侧躺在它的窝里,走近了才看见它肚子前正在蠕动的小猫。   小猫身上只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嫩粉色的肌肤几乎□□在外面。眼睛还没睁开,也几乎不太会爬,一抖一抖的,很小很小,不像猫,倒像是老鼠。有一只正在奋力去抓母亲的□□。   蒋伟君蹲在猫窝旁边,碧昂斯警惕地抬起头看着他。   约翰也蹲下,轻声对他的猫说:“别担心我的天使,我爱你们,你是我的英雄。”   蒋伟君数了数刚出生小猫的数量:“四只?”   约翰也在数说:“不,还有一只,在小碧昂斯的腿底下。哦,它真瘦小。”   蒋伟君也看见它了,正颤颤巍巍地从母亲的身体下面往外爬。   约翰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小猫的出生,却依然激动万分,他站起来去取吉他,说:“我要写歌,我要为我的宝贝们写一首歌,不,两首!”   蒋伟君说:“约翰,比起写歌,你现在最好去帮碧昂斯准备一些牛奶。”   约翰放下吉他,说:“对的对的,我太激动了,我现在去弄牛奶,蒋,你帮我看着这些小天使,有事马上叫我。”   蒋伟君笑道:“我觉得碧昂斯比你镇定多了。”   别觉得一个一米九几的壮汉揽着一只猫的画面很糟糕,其实那种美正是真正的刚柔并济。而且,往往外表粗犷的人,反而有颗柔嫩的心。   待到碧昂斯的孩子们睁开眼,约翰亟不可待地要求蒋伟君帮他和他的天使们拍照留念。   约翰曾是位摄影爱好者,家里有专业的单反相机。   蒋伟君摆弄着长镜头,钱成在旁边举着反光板。   “喂,伙计,”约翰躺在地毯上,碧昂斯卧在他怀里,五只小猫有的趴在地毯上,有的则抓着约翰的衣服往他身上爬。他对心不在焉的钱成说,“反光板不是那样用的,你要把它弄出角度,才能更好地打光。”   钱成皱眉,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硬邦邦又轻飘飘的东西怎么弄出角度。   蒋伟君说:“约翰,看镜头,我要拍了。”   约翰不再理会钱成,而是开始对着镜头微笑,摆出各种看似与猫嬉戏,其实是被猫嬉戏的姿势。   直到连猫都累了,碧昂斯再也不想跟主人玩儿,自己跑去厨房找吃的,约翰才恋恋不舍把小奶猫们放会窝里。   蒋伟君回放了几张刚刚拍的照片,也到了猫窝旁边。   约翰说:“你看,小猫已经开始长出毛了。”   蒋伟君说:“嗯,是三花。”   约翰说:“是的。”   蒋伟君说:“我曾经目睹过两只三花的降生。”   约翰说:“那很美好。”   蒋伟君说:“但是其中一只只活了几个月。”   约翰皱眉说:“哦,那太不幸了。”   蒋伟君说:“是的,它叫小来,我至今仍记得它那双漂亮眼睛。”   约翰说:“别难过,蒋,你爱过它,它现在一定在天堂。”   蒋伟君点头。   约翰又说:“等这几只小猫长大一点,你可以带走一只,你也可以叫它小来。我也要为其它猫寻找好的主人。”   蒋伟君说:“谢谢你约翰,我一直想养一只猫。可是我只喂过流浪猫。”   约翰说:“别紧张,伙计。养猫其实很简单,它们非常独立,大部分时间喜欢自己玩耍,根本不用你操太多的心。你只要爱它们,它们就会爱你。”   三花猫里的男猫非常稀少,约翰的这一窝正巧有一只,于是不久之后,蒋伟君抱着这唯一的一只男猫小来回家了。   小来刚离开妈妈,对陌生的环境有些恐惧,一开始总是戒备地等着蒋伟君。   蒋伟君花了些时间安抚它,又按照约翰说的,教它上厕所,小来很聪明,学得很快,爱喝牛奶,也不吵。   约翰偶尔会来看望小来,教他如何给小猫剪指甲,如何逗小猫玩耍,怎样的抚摸让它更惬意。而小来似乎天生怕冷,喜欢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约翰说:“这孩子可真漂亮。”   蒋伟君说:“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约翰说:“是时候给它准备架猫塔了。”   蒋伟君说:“我也在考虑这个,正想问问你的意见。”   约翰说:“它还小,可以先弄一架小且简单的,等长大一些,再换大而复杂的。对了,我家还有一架以前小猫用过的,我去找找看,送来给小来玩。”   蒋伟君说:“谢谢你约翰。”   约翰说:“别客气,我也爱小来。”   周末,蒋伟君和约翰合力,将封箱已久的一架猫塔重新拼接起来。猫塔不大,设计简洁,很适合小来这么大的猫。上面还插了一根羽毛,小来一上去就被那羽毛吸引,拼命地去抓。把两个男人逗得直笑。   蒋伟君说:“看到小来很喜欢新玩具,谢谢你约翰。”   约翰则说:“别客气,蒋,小来喜欢就好。”   除了猫塔,蒋伟君看书的时候,小来还喜欢趴在他的腿上。蒋伟君把它抱开,它还是会跳上来,于是也就随它去了。   冬天到了,蒋伟君在准备考试,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小来没来缠着他。去找猫,看见钱成正端着咖啡,郁闷地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成哥,”蒋伟君走了过去,问,“你没在打游戏?在看什么?”   走到跟前才看见,小来正在键盘上呼呼大睡。   钱成无奈地说:“我刚在是在打游戏,刚从副本出来,去泡杯咖啡的功夫,这小祖宗就睡在这儿了。”   蒋伟君不禁笑了,说:“一定是你游戏打得太久,键盘都热了,它过来取暖的。”   钱成说:“你快把它抱走,我队友还在等我组团刷boss呢。”   蒋伟君摇着头过去,轻轻把小来抱了起来。这个贪睡的小家伙只撑开一只眼皮看了一眼,根本没动。猫最近长大了不少,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蒋伟君想把猫放回窝里,又怕它冷,于是放在腿上抱着,捏了捏它的耳朵,不由想起另一个小来。   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刚出生就很瘦弱,蒋伟君、周巧言、还有其他喂养流浪猫的朋友,都觉得只要它再长大一点,就会好起来的。可是它终究没能长大。   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无视生死,当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心情总是不好的。   在那之后不久,蒋伟君偶然知道了羊毛毡这个东西。他觉得这很神奇,想试着戳一只三花,过了几天,蒋妈妈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他的“三花”,问他:“伟伟啊,你桌子上那个一团的乱糟糟的东西是什么啊?”   蒋伟君把羊毛毡托在手里,说:“妈,你仔细看看,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蒋妈妈看了很久,最终疑惑地说:“这是一只……猪?”   蒋伟君:“……”   蒋妈妈:“……”   “妈,”蒋伟君泄气地问:“它真的不像一只猫吗?”   蒋妈妈实在不忍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得说:“你说它是,那它就是吧。”   蒋伟君把像猪的猫随手丢在桌上,说:“算了,扔了吧。”   蒋妈妈把蒋伟君房间里没用完的羊毛毡和猫毛收集起来,按照说明书开始戳,越来越觉得这东西还蛮有意思的。当蒋伟君发现的时候,他的“猪”已经越发像一只猫了。   想起周巧言收到那只羊毛毡戳成的猫时的表情,蒋伟君不禁笑了起来,随后拿起笔,在日历上画了个心。 作者有话要说:  ┏-┓ ┏-┓ ┃ ┃ ┃ ┃ ╭︿︿╮ ┃ `~⺌~` ┃ ( 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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